第三十章 抉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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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父!” “安东尼神父!” 模糊的声音在耳旁回荡,似乎有人在呼唤着什么。 谁? 安东尼是谁? 他搞不懂,他只觉得这些声音吵闹,干扰了他的安眠,现在的他很是疲惫,只想就此沉睡下去,至于能否醒来,在他看来,反而不重要了。 如今的他,并不理解所谓的“醒醒”“安东尼”“未来”等等词汇,以及它所蕴含的意义。 他更像是一个只有简单思维的生物,浸泡在略显粘稠的液体之中,被温暖包裹着,有水流掠过身体,就像女人轻柔的抚摸,安抚着他的精神,让他沉入黑暗的深处,就此长眠。 这样没什么不好的,是啊,没什么不好。 简单的思维出现了些许复杂的思考,紧接着复杂的思考勾出了类似梦境的情景。 对,自己不该醒来,自己就该这样一直沉沉地睡去。 一旦自己醒来,自己就要……就要面对什么来的?他不清楚,但能感受到那并不是什么好事情,面对这样的重压,现在的他更想去逃避,就像现在的处境一样。 昏昏沉沉地睡去,放弃所有的思考,就像一只野狗,需要困扰的事情,只有吃喝,除此之外什么也不重要。 这样很好,好极了。 “神父!安东尼神父!” 呼喊声更加清晰了起来,其中还夹杂着诸多的惨叫声。 他有些烦躁,只希望这些该死的声音赶快消失,可这些声音变得越发响亮。 “不……不,这样的地狱我受够了。” 他嘟囔着,紧接着那些噪音都消失了,一张冰冷的面具从黑暗之中浮现了出来。 “你要逃了吗?安东尼。”钢铁的面具对他说道。 “我?”他微微愣神,紧接着更多的记忆如海潮般涌现,声音带着惊恐,“我是……安东尼。” “那么,你要逃了吗?” 面具继续追问着,安东尼看着这面具,原本精致华丽的表面,早已布满了数不清的划痕与裂隙,缝隙里堆积着污渍,鲜血也在其上凝固,留下了暗红色的纹理。 “逃……” 他呢喃着,身体忍不住地颤抖。 人都是脆弱的、懦弱的,哪怕是猎魔人也是如此,他们受到了秘血的升华,但就像炼金术师们说的那样,无论怎样的升华与提纯,至始至终,物质之中依旧有着些许的残渣,难以被剔除。 有人说那就是人类的本质,劣性的本质,如同印记般,牢牢刻印在灵魂之中。 “冕下……” 安东尼想起了这一切,为自己将要面对的黑暗感到恐惧,又为自己想要逃的念头,感到羞愧。 他被幽蓝的海水呛到了,剧烈地咳嗽着,几乎要将内脏都从喉咙里吐出般,猩红的液体融入海水之中,能听到哗啦啦的水声响起,很快他便向上浮去,冲破海面。 “哈……哈……” 安东尼剧烈地喘息着,眨了眨眼,燃烧的夜空近在眼前,身边的潮水退去,那是一股股猩红的鲜血。 “他醒了!” 有人欢喜地喊道。 安东尼试着起身,但浑身的剧痛令他瘫痪在原地,难以动弹,他能听到自己身体里传来的轻微响动,血肉在挤压着那些切进身体内的铁片,依托着本能,延续着安东尼的生命。 “怎么……了?” 勉强地偏过头,安东尼只看到一片燃烧的废墟,以及隐约的人影,四周的喧闹声不断,还带着炮击的爆炸声。 他没能死成,他仍在战场上,在地狱中。 “先别动!” 有人靠了过来,他跪坐在安东尼的身旁,用沾满污血的钳子,探进安东尼的伤口之中。 “保持秘血。” 他说着,费力地将深处的金属碎片取出,鲜血喷涌而出,而后被纱布立刻堵上。 在此期间,安东尼什么也没说,面无表情,如果不是他在痛苦地喘息着,其余人甚至会觉得安东尼死掉了。 “啊……这样吗?” 安东尼隐约地记起了什么,在那战斗的最后。 圣纳洛大教堂的防线,最终还是溃败了,源源不断的回魂尸从天国之门中爬出,并且随着时间的推移,这些回魂尸们变得越发强大,它们无惧黑暗的威胁,尽情地释放着秘血。 到了最后,出现了诸多怪异的、如同百首妖魔的存在,猎魔人们抵抗的很艰难,彻底溃败的那一轮攻势中,圣纳洛大教堂开始了崩塌,天国之门碎裂了,妖魔们从破碎的砖石间爬出,包围了他们。 安东尼以及其余猎魔人得以幸存,依靠的还是几名猎魔人的牺牲,他们步入了黑暗,在失去理智前,阻拦住了追击的妖魔。 然后……然后便是在七丘之所内的缠斗,至于之后的安东尼便记不太清了。 最后的画面里,他只看到从四面八法袭来的回魂尸们,它们手握着布满裂隙的、斑驳的钉剑。 安东尼规避格挡了诸多的攻击,但这接连的战斗,终于拖垮了他的身体。 数不清的钉剑里,有一把越过了层层的防御,贯穿了胸口,擦着心脏划过,险些将他杀死。 好在本能依旧在顽强地求生,秘血始终保持着炽热,令他从重伤之下,捡回了一条命。 “这是哪?” 安东尼转过头,这四周有着些许的营帐,还有着诸多和安东尼一样,倒下、正被照顾的伤员。 “阵地,圣堂骑士团的阵地中,现在妖魔正在冲击外围的防线。” 一旁的猎魔人对安东尼解释着。 好消息是猎魔人没有全灭,坏消息是妖魔已经兵临城下,圣堂骑士们需要将这些妖魔阻拦在七丘之所外,绝不能让它们靠近翡冷翠。 听到这些,安东尼迟疑了稍许,紧接着便试着爬起。 “你需要休息!” 一旁的人把安东尼拦了下来,他的伤势很重,重到其他人都不觉得安东尼能活下来,可这个家伙还是挺到了最后。 “不……” 安东尼还想说什么,紧接着有人赶来,他身披着布满污血的甲胄,头发散落在脸庞上,脏乱不堪。 “还没死呢啊,安东尼。” 对方沉声说道,随着靠近,安东尼逐渐看清了他的样子。 “斯威诺大团长。” 对于来者,安东尼并不感到意外,在新教皇的命令下,圣堂骑士团的主力部队驻扎在圣城外围,而统领这些圣堂骑士们的,便是这些地位崇高的大团长们。 他们有着和枢机卿相似的地位,知晓着猎魔教团的存在,而安东尼与眼前这位大团长的联系,比这些还要复杂些,当初安东尼是圣堂骑士的一员,眼前的斯威诺大团长,便是他曾经的上司。 “你们这些猎魔人都做了些什么啊?”声音从他的牙齿间挤出,带着凌冽的杀意,“我以为圣临之夜,已经让你们得到教训了才对。” 安东尼没有应声,保持着沉默。 一切就像是一个恶毒的诅咒,一个无法醒来的噩梦,永无止境的轮回。 很多年前安东尼与斯威诺便经历了这一切,如今圣临之夜再度上演,并与过往的黑暗,更加可怕。 “冕下呢?” 斯威诺又问道,安东尼还是保持着沉默,这样的沉默令人生厌,阵阵厮杀声从远方传来。 “该死的!说些什么啊!安东尼!我的部下在死去,灾难在扩散!这样下去,所有的一切都将步入毁灭!” 斯威诺伸出手想把安东尼从地上拽起来,但手停滞在空中,他神情一阵纠结,最后只能这样怒骂着。 安东尼低着头,依旧什么也没说,他又能说些什么呢? 其实安东尼很清楚,在圣纳洛大教堂的最后,重重黑雾之中散发的恶意,他很清楚,只是不愿意去相信而已。 新教皇已经死了,塞尼·洛泰尔已经死了。 在那样的侵蚀与强敌环伺下,没有任何人能独自生存,更不要说战斗已经过去了这么久,哪怕是曾经的亚纳尔也会被活活拖死。 可知道如此,又能怎么样呢? 现在猎魔人们都身负伤势,唯一能依靠的力量,便是这些凡人组成的圣堂骑士团,安东尼能对他们说,新教皇已死吗?那样所有人都将陷入绝望之中。 安东尼不能这样做,哪怕是欺骗也好,他要把这些人骗在这里,死死地守住在这里,哪怕付出惨痛的死亡。 可……在这之后呢? 安东尼的眼神呆滞,布满血丝,大滴大滴的汗水混合着身上的污血,从他的鼻尖滴落。 果然,自己就应该死掉才对,只要死了,就不用面对这么多的问题了,只要选择了逃避,这一切的一切都不复存在。 是啊,哪怕欺骗了这些人又如何呢?凡人是拦不住这些怪物的,这些防线被攻破是注定的,他们所做的一切都是徒劳,就是在送死。 从未有过的重压压迫在安东尼的心头,这是远比死亡还要沉重的话题。 他是猎魔教团的神父,他要对所有猎魔人负责,他受到了新教皇的任命,他需要对这片战场,对于这场战争负责,他是猎魔人、是人类、他要为这将要到来的黑暗命运负责。 责任。 这个简单的词汇,在此刻看来是多么的沉重。 “什么都不想说吗?安东尼。” 斯威诺阴沉着脸,他在思考些什么,可能是些尖酸刻薄的话语,来试着刺痛安东尼,但到了最后,斯威诺只是无奈地叹气着。 “我本想给你一剑,解解气的,但想想,保持现状,才是对你最大的折磨。” 斯威诺转过身,刚准备离开,又停留了一阵,对安东尼说道。 “我会和其他大团长,继续坚守一段时间,但我无法保证能守住这里,如果真的溃败了,我会令手下撤退的,比起死在妖魔手里,我更希望他们能死在家人身旁。” 斯威诺离开了,远方的阵地上燃起整齐的火光,紧接着密集的炮弹猛砸向城门处,将试图爬出圣城的妖魔,砸个粉碎。 依托着现代工业武器,以及圣堂骑士团的庞大人数,现在的局势还勉强处于控制之中,但随着侵蚀的扩散,以及人们心中的恐惧,谁也不清楚这还能坚持多久。 他们需要一把炬火,一份希望,一个能力挽狂澜的人。 安东尼很清楚,那个人已经死在了静滞圣殿之中,而他自己也没有能力去做这一切。 他试着起身,浑身的剧痛令他刚爬起来,便又倒了下去,一些勉强愈合的伤口,也因这动作再次撕裂,鲜血溢出。 “停下,你需要休息!” 旁人说道,拿起纱布与绷带,为安东尼止血,安东尼趴在地上,一动不动,就像死了一样,但没有人注意到的是,他微微地抬起头,露出充血的眼睛,死死地盯着前方,焰火沸腾的地方。 多亏了新教皇以及猎魔人们所争取的时间,得以让圣堂骑士团们在圣城外围,建立起足够强悍的防御,炮火与枪械齐鸣,钢铁的洪流反复撞击着城门处,将任何可移动的活物,赶尽杀绝。 尸体堆积了有小山那么高,渗着血水,汇聚成小溪般,一直流了下来,越过人们的脚下。 硝烟弥漫下,即使现在还没有与妖魔短兵相接,但已经有一些圣堂骑士感到不适了,这尸山血海对于每个人的心灵而言,都是一场严苛的挑战。 到了最后,战斗都变得麻木了起来,机械式地上弹与开火,手臂被枪械震的发麻,每个人都仿佛失去了自我意识般,变成了单纯的工具。 这样的麻木没有持续太久,有的人忍受不了这场景,低头呕吐了起来,也有人恐慌地逃向后方,丢盔卸甲。 不知道过了多久,枪声弱下来了很多,安东尼也好像积蓄好了力量,一点点地从地上爬了起来,在其余人的搀扶下,站了起来。 “你们都离开吧,我需要安静一会。” 安东尼面无表情地说着,其余猎魔人也不再多说什么,搀扶着他,把他送进了营帐里。 勉强地在垫子上躺下,明明和外界只隔着一层脆弱的布料,安东尼却觉得这是两个世界。 他双眼紧闭,双手在胸口合十,就像躺进棺木中般,这样的平静持续了很久很久,直到某一刻他再次睁开了双眼,眼底升腾着些许的炽白,低语着。 “冕下,我知道该怎么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