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三章天下
晴空万里。 黄土地上,一匹棕色大马载着李杨缓缓前行,不时打出一两声响鼻,似乎在试图引起背上主人的注意。 李杨的注意力仍然放在手里的地图上。 前路未知,他正在选择。 其实,像李杨这种人会去哪里,多多少少是能猜到的。 “醉里挑灯看剑,梦回吹角连营……” 歌声乍起,伴着笛声悠扬,似乎在诉说着一对江湖儿女的侠骨豪情。 李杨勒马停蹄,止步原地,闭目倾听着这突然传来的乐曲。 在这片荒芜的黄土地上,能听到这么一曲,也是一场难得的享受。 不一会儿。 歌声、笛声骤停。 “踏踏”的马蹄声,从身后响起,越来越近。 直到李杨身旁,停住。 “真是人生何处不相逢啊。”周淮安看着李杨,叹道。 邱莫言可就没那份感叹的心了,疑惑的看着李杨,“你怎么会在这?” 李杨睁开眼睛,“等你们。” “等我们?” 周淮安和邱莫言对视一眼,不由面露奇怪之色。 难道他知道我们会从这里走过? 邱莫言想到一个可能,脸色一变,“你跟踪我们?” 李杨轻笑一声,“看清楚,我走在你们前面,要跟踪,也是你们跟踪我。” 邱莫言一愣。 好像是这么回事。 “那你说等我们是什么意思?” “我只是在等吹笛唱曲的那一对江湖儿女。” 说到这里,李杨瞥了邱莫言一眼,“没想到等来的,却是怀疑猜忌的冰山美人。” 邱莫言自知理亏,又说不过李杨,便负气的转过头去,不再看李杨。 周淮安哈哈一笑,说了一句圆场的漂亮话,“冰山美人也好,江湖儿女也罢,都是这滚滚红尘中的一粒沙,既然遇见了,便都是有缘人。” 李杨点点头,“有没有缘不重要,只要没仇就行。” “何止没仇,还有一腔感激之心。”周淮安说着便要拱手一拜。 李杨却“驾”的一声,催马前行,躲了过去,“我不需要感谢,只需要在寂寞旅途上能解闷的小曲。” 周淮安和邱莫言互相看了一眼,并不感到奇怪。 上次两人专程去向李杨道谢,不也是被拒绝了嘛。 只是上次的结尾是不欢而散。 这回呢? 邱莫言沉默着没有说话。 她知道自己理亏,更知道自己应该道谢,不管对方是何人,以前干过什么,救命之恩就是救命之恩,是不争的事实。 可她就是张不开嘴。 倒不是说忘恩负义,只是每当看到李杨,当初在客栈里被抢走腰带的一幕,就会不由自主的浮现在脑海,这时候肚子里就全都是气了,哪里还有谢字。 但是谢字不说,她又总感觉欠了李杨什么。 这种感觉很不好。 该怎么表达谢意? 说,说不出口。 或许可以用做的…… 邱莫言拿起笛子,横在唇前,再次吹了起来。 这是在应和李杨的话,给他吹曲解闷呢。 周淮安看懂了。 李杨看懂了。 不需要多说,有些事说的太多,追究太过,就没意思了。 在笛声中,周淮安、邱莫言、李杨,三人骑马缓缓而行。 “玉英和进宝都还好吗?”李杨忽然间想起了那对孩子。 “还好,我和莫言将孩子托付给了一户普通人家,又留了一笔银子,足够这一家衣食无忧,将孩子养大。” 说到这里,周淮安语气一顿,转而道:“我们并没有把你过去的事情告诉孩子,在孩子心中,你永远都是救过他们、照顾过他们的大侠李叔叔。” “那我还得谢谢你了。”李杨道。 周淮安摇摇头,“不必,我和莫言这么做都是为了孩子好,希望他们长大后,能过上幸福平淡的生活,不要想着什么报仇的事情,更不要像他们的父亲杨宇轩大人一样,卷入到朝堂的权利斗争中。” “希望吧。”李杨衷心祝愿那对历经磨难的姐弟,能过上好日子。 周淮安突然一拍脑门,想起一个问题,“你看看我这脑子,都没问你要去哪?是不是顺路?就和你结伴走了这么久,再这么走下去,也不知道是我们把你带跑偏,还是你把我们带跑偏。” 闻言,李杨笑了笑,“世界就这么大,再偏又能偏到哪去。” “话是这么说没错,但是总要有个目的地。” 周淮安郑重问道:“你要去哪?” 李杨挥了挥手里的地图,回了两个字,“天下。” 这两个字的意思,其实和一个三个字的词语意思一样: 不知道。 周淮安似乎以为李杨在打哑谜,猜道:“可是天子脚下?” 李杨眼前一亮,“好主意。” 周淮安面露疑惑,没有听懂。 李杨也没解释,手一松,地图随风而去,远远的落在了身后。 — 京城。 这里是朝堂权利的中心,也是江湖人聚集的中心。 庙堂之高,江湖之远。 两者看似遥不可及,实际上,这两者,很近,很近。 近的像是母胎中的一对兄弟。 皇宫.御书房。 此刻,无论是官至内阁的大学士刘诩、还是内阁首辅刘吉、亦或是尊贵如太子的朱佑樘、甚至最受宪宗宠爱的万贵妃都不敢出声。 气氛十分凝重,仿佛有一座大山压在众人心头。 这座大山的名字叫:皇帝。 明宪宗阴沉着脸,一把将手里的折子扔在了地上,“这是东厂连夜送上来的折子,都看看吧。” 折子就在地上,就在脚前,却没人敢伸手去捡。 万贵妃默默观察着宪宗的脸色,等待适合的时机开口。 内阁首辅刘吉、阁老刘诩低着头,仿佛没看见。 最后,还是太子朱佑樘上前两步,弯腰捡起了折子,打开一看,顿时脸色巨变,“曹少钦死了?!” “什么?” “这怎么可能?” “这是怎么回事?” 万贵妃、刘吉、刘诩相继都开口了。 这也点燃了宪宗的怒火。 他狠狠拍了一掌桌子,发出“嘭”的一声巨响,怒道:“曹少钦!司礼监秉笔!东厂掌印!手握大权!如此重臣死了?你们竟全然不知?” 刘吉、刘诩默契的同时大呼“臣等无能”,然后扑通两声,膝盖结结实实的跪在地上。 “扑通”朱佑樘紧随其后。 万贵妃终于开口了,轻轻抚着宪宗的胸膛,似乎在抚平宪宗胸中的怒火,“陛下息怒,一个太监而已,死就死了,因为奴才气坏了龙体,可就不值当了。” “朕能不气嘛。” 宪宗握住万贵妃的手,怒火逐渐平息,但气却难消,“那可是东厂掌印啊!不是小官小吏,而且还是荒唐的死在一个朝廷逃犯手中,一但传出去,朝堂颜面何存?朕的颜面又何存?话说回来,那个叫周淮安的到底是什么人?他想干什么?造反吗?啊?!” “陛下息怒。” “龙体要紧。” ……在所有人的安抚下,宪宗的气也消了大半。 这时朱佑樘站出来,道:“父皇,儿臣以为此事有些蹊跷,据奏折上说,并没有人亲眼看到曹公公的死,只是在事后才发现,同时还发现了一行写着东厂阉狗,杀之泄愤--周淮安的字样,试问,如果凶手是周淮安,又岂会在杀人之后留下姓名?” 的确,哪个凶手会蠢到杀完人后留下名字? 这是一个很大的疑点。 宪宗不由陷入沉思。 他身旁的万贵妃不以为然:“这有什么难理解的,周淮安是朝廷逃犯,对朝廷,对曹公公自然心怀怨恨,于是潜入军中,杀了曹公公,留下名字,一方面是泄愤,一方面是向朝廷示威,您说对吗?陛下?” “嗯,爱妃言之有理。”宪宗从小到大,几乎都养成了习惯,下意识的赞同万贵妃的话。 万贵妃得意的看了一眼朱佑樘,“看你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怎么?可是觉得本宫说的不对?连陛下都赞同了哦,还是说,太子有更高的见解?” 朱佑樘连忙低下头,“没有。” 万贵妃却没有放过他,“有就说吧,省得让别人以为,本宫听不得坏话,容不下太子。” “咳咳。” 宪宗突然咳嗽一声,打断了万贵妃的话,转而看向刘吉和刘诩,“两位爱卿有什么看法。” “臣以为娘娘刚才所言极是。”刘诩道。 “老臣附议,试想那周淮安已沦为江湖草莽,江湖人嘛,为了扬名立万什么事都干的出来。”刘吉不愧是首辅,连随声附和都能说出一套让人信服的道理来。 一旁的朱佑樘心里直摇头。 这两个阁老,外加已逝的万安,是朝中出了名的圆滑,甚至被人笑称为“纸糊三阁老”,指望他们说句公道话,除非太阳打西边出来。 “既如此,立即拟旨,缉拿周淮安。”宪宗下令道。 然后又道:“现在,来议议东厂掌印的位子,该由谁来接替?” 闻言,众人精神一震。 这可是个大事啊! 只是,该由谁先开这个头呢? 如果皇上心中有人选,那么开口的时候就必须要慎重了。 第一个开口的人,往往都讨不到好。 刘吉和刘诩默默对视一眼,缄口不言。 朱佑樘认真想了一下,刚想开口,却被万贵妃抢先了。 “陛下,东厂掌印之位事关重大,一时半会的肯定议不出来,而且曹公公的死讯来的太突然,大臣们都没有准备,也不知道该提议谁?不如先让各位大臣回家好好想想,等想好了再来提议,也省得在这里白磨嘴皮子,耽误您休息。” 说到休息二字,万贵妃加了重音,又凑在宪宗耳边,不知道说了什么悄悄话,惹得宪宗竟都坐不住了。 “就照娘娘说的办的,来人,摆驾万宁宫。” 宪宗说完后起身,携万贵妃,迫不及待的去了万贵妃的寝宫。 “恭送陛下。” “臣等告退。” ……朱佑樘走出御书房,看着远去的刘吉、刘诩背影,再回想刚才万贵妃当着众人面在父皇耳边说悄悄话的那副媚态,以及父皇随后迫不及待的急色样子。 唉! 朱佑樘心里深深的叹了口气。 抬头望向天空。 夜色I迷人,星空浩瀚,只是 “大明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