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百五十八章 Rewind（四）
人的一生能有几次真正下定决心的时刻？ 对他而言，他原本打算就那么散散漫漫度过去的人生，在那个冬天的雪夜里，被一个丫头所展现出来的倔强与决绝所改变了。 ……或许，该说是两个。 总之，从那一刻起，他下定了决心。 真正的。 他清楚，在他提着行李，走出那个家门，怀揣着只有自己知道的目的来到旧金山这个位处美国太平洋沿岸的海港城市时，以往的平凡而幸福也许就将一去不返。 世人持着野心，缓缓走过荆棘道路，以登上王座！ 他的野心很大，也很小，不管如何，对于紧缺时间的他来说，一切，都还刚刚开始。 人在异国他乡，思念的情绪总是无可避免。 尤其，是当你心上挂着那么几道影子的时候。 完成学校里的学业、兼职打工、和一群志同道合的朋友策划着他们还不成熟的共同梦想……快节奏的繁忙生活让他与出国时相比有了极大的变化，但人越忙，越是渴望能在湍急前进的水流中得到一口新鲜的空气。 郑妈妈就是那一口空气。 没有站在他的角度上，没有人可以想象到这一位在这几个月内给予他长辈一般关怀的美丽妇人对他来说有多么重要。 提出帮忙辅导功课的请求也许不过是一个简单的借口而已。 他明白那位很是关心自己的同胞阿姨心中在打着什么主意，他都知道，但也只是默默地笑了笑，爽快应承下来，除此之外，没有多说任何的话。 因为需要犹豫的事情太多，因为……他还不知道自己是否做好了准备。 两面通风的宽敞客厅采光很好，淡薄柔和的阳光一大片从落地窗外洒了进来，落在摆放整齐的米色沙发和干净透明的玻璃桌面上还折射出了一点耀眼的光泽。 羊毛制成的地毯坐着很舒服，将一个软乎的枕头垫在自己的背部与沙发底座之间，感受着阳光沐浴在身上的温暖，心里面就久违地生出了一种慵懒闲适的感觉。 “好，数学的话，内容差不多就是这么几类，接下来我们说……” 就是，时机不太好。 手中的铅笔在草稿纸上一顿，他讲解的声音也随之停下。 因为该听的人没有在听，那么说话的人自然也就没有继续下去的必要了。 侧头安静地端详着坐在自己身边这道双手捧面、双眼发直空洞的娇小身影，他眨眨眼，没由来地勾了勾嘴角。 “啪——” 一本国内的教材课本被不轻不重地拍到了这丫头的面前，刚好将她游离在外的注意力招回来。 紧跟着，一道始终温和不变的清朗男声就传进了她的耳中，似是含着些许不明的笑意。 “在韩国，你这样的行为，可是会被人批评不礼貌的。” 他说话时用的是纯正的首尔话，关于这一点倒不是他想特意和她亲近一下，而是出于郑妈妈的要求。 据说明年自己身边这个女孩就要回去韩国生活了——用“回去”这样的字眼可能不太恰当，毕竟，他听说对方从小就跟家人在美国生活，除了肤色外，她就是一个彻头彻尾的美国girl。 “……这些事不用OPPA你来教我。” 被人以还算委婉的话给提醒了一下，郑秀晶的脸上却不见什么不好意思的样子，她面不改色地放下了自己捧着脸颊的双手，接着随手翻了翻被他放到自己面前的那本课本，细柔的眉毛忽然蹙了蹙，转头正视着他的视线。 “国内的情况我其实也挺清楚的。不过……知道归知道，我又为什么要因为别人的看法而改变自己？” 话说着，她就把自己手下的课本推回到了他的面前去。 他的神情一下子看起来有些讶然与惊奇，就这么目不转睛地看着自己眼前这张在阳光照耀中似乎显得更加可爱动人的漂亮小脸。 他感到惊讶的地方很多，不单单是因为她以现在的年纪居然会说出如此的一番话来，更因为，她在话中对自己的那个称呼。 在韩国，“OPPA”这个称呼格外常见，几乎成了每个年龄段的女孩子对年长于自己的男生称呼的标配一样，但自从到了美国后，这个称呼他就再也没有从谁那里听到过。 之前郑妈妈在的时候，原以为女孩只是慑于偶妈的强大气场才不得不对自己低头，心里面应该是满满的不开心才对。 结果没想到，即便是现在他们两人独处，郑秀晶依然未改掉自己口中对他的这个称呼。 是因为忘了吗？ 怎么可能。 对于一个说惯了ABC的美国女孩来说，“OPPA”这个词语该是相当拗口的才对。 那么……是因为礼貌吗？ 想到这，再联想到自己刚刚才教育过她的那句话，以及自己和她初见时她的种种表现，他在注视郑秀晶的同时，心里面那股古怪的心情不由就愈发浓郁起来，另外，貌似还挤进了一丝感兴趣的情绪。 尽管生气，也只是一时的吗？ 礼貌，亦或不礼貌；脾气骄横，亦或脾气温软。 这还真是…… “……真是神奇的性格呢。” “什么？” 他略显神秘地一笑，摇摇头，“没什么。” 郑秀晶不自觉蹙了蹙眉头，瞅着他，也不避讳他仍在直勾勾看着自己的目光，想了想就说道：“说实话，我不喜欢OPPA你今天的突然到来。” “为什么？难道就因为我的到访让你挨了一顿本不应该挨的揍？” “当、然、不、是！” 腾地微红着脸蛋，郑秀晶有些羞愤地狠狠瞪了还装着一脸无辜的他一眼。 这个年纪的小女生早就懂得害羞，更别提某人提及的这件事实在太过挑战女孩家薄薄的脸皮了。 不过，在面露一抹气恼之色之后，郑秀晶又出人意料地很快平复下来，只是单纯地撇撇小嘴，就没好气地说道：“我是觉得妈妈根本没必要请OPPA你来当我的家教！” 他说韩语，而郑秀晶则在郑妈妈走后就坚持用回了英语，这本来是挺让人头疼的一件事，但因为某个丫头在说话咬字时时不时就会带上的那种孩子气的可爱腔调，听在耳中，竟然让人也没多大的意愿去进行纠正。 嗯，那声“OPPA”不是叫得很好吗？ 这样就足够了。 “可我听阿姨说，秀晶你的情况好像还没有到不需要家教的程度吧？” 他换了一个坐姿，放下手中的铅笔，以一个更为舒适的姿势偏头和女孩对视着，年轻俊秀的脸庞上没有丝毫的不耐，更多的像是一种饶有兴致的感觉。 “但是也没到需要家教的程度！我的学习实际上很好的！” 迎着他稍稍眯起双眼，没吭声地投来的怀疑眼神，郑秀晶一鼓嘴，然后目光就落在了被他搁到桌上的那根铅笔与那张已经涂写过一部分的草稿纸上。 “既然这样，我就证明给OPPA你看好了！” 听到这句自信满满的话后，他微微一愕，片刻后，一抹今天频繁出现的笑意就再一次隐约浮现在了他的嘴边。 刚才无论自己怎么说，都是一副我行我素的放空模样，结果现在却莫名学习起来了？ 看着面前已经拿起铅笔，斗志昂扬地做起他先前写在草稿纸上几道示例题目的女孩，他就默不作声地在自己脑海中给她的印象后面添上了一条。 嗯。 这是，一个很可爱、很骄傲的……傲娇小丫头！ …… “怎么样？都跟你说我学习很好啦~~” 在花费了短短的几分钟后，郑秀晶就颇为得意地在他眼前晃了晃那张已经写好每题答案的草稿纸。 雪白的面颊上那一点细小的黑痣被微微翘起的嘴唇给衬得更明显了一些，让人看得赏心悦目。 他往草纸上瞄了一眼，嗯，大致都是正确的，心底这才对这丫头有了一个比较清晰的认识。 因为是用作示例的题目，所以本身就不指望她来解答，美国同期的学生学习的内容和韩国应该不太一样，却没想到郑秀晶能够那么快做出来。 不过，这并不足以让他改变主意。 看到他不说话的样子，就像明白了他内心的想法，郑秀晶的小眉头当即又拧了起来，她想也没想，就很不客气地说道：“OPPA，就算你再怎么讨好我妈妈，你寄住在我家的事情我也不可能同意的！” 他闻言扫了这丫头一下，旋即，没有生气，反倒是轻笑了一声，用一种好奇的语气问道：“你不觉得自己这么说，会让情况变得更糟糕吗？” “我只是在说实话而已！我很讨厌掩饰自己真实的想法，所以除非必要，我不愿意跟你说谎来骗人。” 郑秀晶青涩的小脸上流露出了一种较真的表情，看上去有股淡淡的说不清楚的神采。 “明知道结果，为什么还要去做没用的事情？我是希望OPPA你不要抱着什么无意义的期待。” 这话就说得重了一些，可他的脸上却一直没有出现郑秀晶期待中的那种生气之色，还是一脸微笑地看着自己。 “就是因为是真正想要去做的事，所以……即便是知道结果，也依然要继续去做，不是吗？” 轻轻说出了一句让女孩愣住的话，他嘴角含笑地把她手里的铅笔和草稿纸接了过来，一边翻了一面，在上面写写画画起来，一边嘴里继续说道：“你明年就要回韩国了，数学好当然不错，可到现在我听你的韩语口音，似乎都不怎么样？” “我、我不止数学好！我自然科学也都很好啊！” “你韩语不好。” “……我也会社会科学！世界历史什么的我都熟悉！” “你韩语不好。” “……你就只会这一句话吗？” “你韩语不好。” “我、我……哎，我英语很好！” 在他看来的异样目光中，她呆了呆，然后瞬间反应，明白他眼神里的含义，不禁就羞愤难当地低下脸去。 深邃的眼眸中闪过了一抹哭笑不得的神色。 他眨眼思索了一会儿，注意力终于是放到了一个他之前都没关注过的问题上去。 “说起来，明年秀晶你为什么要回韩国？郑叔叔和阿姨他们……不是还要待在美国吗？” 郑秀晶白了他一眼，病恹恹地趴在桌面上，等了几秒，还是不耐烦地瘪嘴咕哝道：“妈妈没跟你说吗？我年纪已经差不多了，该回国履行和公司的合约了。” “合约？什么合约？” “我要去一家娱乐公司当练习生，准备出道当艺人。” 顿时，郑秀晶并没有看到，在听到自己不经意的一句回答后，他脸上一愣，神情，好像突然变得深沉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