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灵山

    金秋时节，官道两侧的树木分外好看，巨大的树冠相连，形成一道漂亮的拱形隧道。路面堆满了落叶，马车疾驰而过，身后的落叶像蝴蝶一样打着转儿追逐着车轮，阳光透过树冠斑驳的散在路上，阿依努尔趴在车窗边看的出神。长长的睫毛微微颤动着，每颤动一下，都能在林七和林宵内心形成巨大的漩涡。

    叶尔肯则在一边斜眼看着两人。直到他俩觉得脸上发烫。

    阿依努尔回身看着尴尬的三人发出银铃般的笑声，眼睛弯成了两个好看的月牙，“又再偷看我吗？”

    两人的脸更红了。

    叶尔肯是草原上自由的雄鹰，他的任务，不仅是回北泽，还有保护将军的女儿，这个像月光一样美丽的女子。

    老先生和马夫在车外赶马，几个孩子的对话，当做一路的笑话。

    马车向西行了五日，离开了官道，又向南驶去，又行了几日，直到马车无法行驶，老先生便打发了车夫，带着四人徒步前行。前面是十万大山，万丈高山无重数。人类在这深山里渺小的如同蚂蚁。翻过一重山，还有更高的山，一个月后，终于到了一座最高的山峰，其高万丈，一眼望不到头，山峰消失在云层之中。此山名叫通天峰，一般人根本攀不到峰顶。

    山体刀砍斧劈四处绝壁，即便是插上翅膀也未必能飞得到顶峰，老先生带着四人到了山脚，看着山体上嶙峋的岩石正色道“此乃通天峰，你们想要入得灵山学本领，想要重回北泽，就要凭自己的本事爬上顶峰，如今妖物横行，都已经入侵到了人类的世界，想要护一方平安就登上这峰顶进入灵界。”说完，找了一个浑圆的大石头坐在上面，点上烟杆。

    这通天峰肯定是要爬的，这应该就是第一重考验吧，但是怎么爬成了当务之急。叶尔肯身子精壮率先向前，“还能怎么爬，当然是徒手爬了，我曾经爬过雪山，你们跟着我不会有事。”为了安全林宵想出了一个办法，找来树藤，将四人互相连在一起，即便一人脱力还有其他三人拉着，不至于摔下山崖，同样，四人共同进退，只要一人能爬上去，其他三人也会相对轻松很多。

    就这样，备好食物和水，四人借助岩石之间的缝隙和凸起开始爬山，叶尔肯在最上面，阿依努尔在中间，林七和林宵断后。第一天，一直爬到深夜，当一轮皓月出现在四人的身边，当俯身看不到老掌柜的时候，他们爬到了一个小平台上，四人身上的汗水早已被风吹干了，此刻终于找到了落脚的地方。

    “我们上去了，老爷子怎么办？”林宵喘着粗气问众人。

    “说不定，老先生已经在峰顶等我们了”叶尔肯对塔吾的话深信不疑，相信老先生一定和那些仙人一样。

    “说不定老爷子一开心会让我们下来再接他，以前在茶酒铺子，经常让我和林宵来来回回搬酒坛子，酒坛子搬完了搬酒缸。”小七胸口剧烈的起伏着一边艰难的说着冷笑话，这句话让林宵也是心头一紧。

    “不会，这么高，我们上去了听不到他的声音。”林宵出言安慰。

    几人你一言我一语相互调侃，相互讨论着到了灵山会有怎样的风景，很快便瘫倒在平台上被困意吞噬，沉沉睡去。

    清晨太阳还未升起，一阵冷风袭来，四人先后被冻醒，高处气温比较低，如今又是秋季，几人醒来后依然由叶尔肯在上面带路，阿依努尔在中间，林七林宵断后，在晨光中继续攀爬。垂直的岩壁，稍有不慎便会跌入山底，每个人都不敢大意，累了，就趴在原地休息，休息好了，继续往上，手指破了，咬牙坚持，鞋子破了，还要咬牙坚持。因为对灵山的憧憬，因为对家园的渴望。

    但是人力终究有限，第三日的时候，他们还未到一半，随着气温越来越低，手指也变得麻木，夜晚温度骤降，更是煎熬。第四天，开始下雨，雨水淋湿浑身的衣物，夹杂着寒冷的风，每个人的手上脸上都冻的发紫。阿依努尔首先脱力，身体跌下山崖，千钧一发之际幸好有树藤拉着。首当其冲的是最上面的叶尔肯，只觉身后突然有千斤重，脑子里第一反应就是不能松手，此刻早已感觉不到双手的疼痛，凭着信念，绝对不能松手，否则，四个人都将粉身碎骨。

    “小七，我们两个去上面，让他们在后面”林宵当机立断。两人爬到高处，让叶尔肯背着阿依努尔在下面。叶尔肯是阿依努尔的守护者，也是草原上的勇士，不但身强力壮，而且在心底也深埋着对阿依努尔的情感。当下不多言语，把她用树藤绑在自己背上，三人继续攀爬，这里不是能停歇的地方，感受着背后传来的温热，内心越来越坚定。

    林七和林宵两人拉直了树藤尽量减轻叶尔肯的负担，在这绝壁之上，任凭风吹雨打寒冷肆虐，几个小小的身影，却散发着光和热。悬崖之上，总有平台能供他们休息，仿佛一切都是有人设计好的，这一夜，四人聚在一起取暖。

    第五日，当四人被冻醒后彻底怔住，他们被大雪覆盖了。爬了不到一半，竟然天降大雪。心生退意的不止一人，但是这山，向上爬难，向下更难。现在有了积雪，难上加难。这通天峰，难不成真的能通天？

    越向上越是寒冷，只有向上不停攀爬，才能让身体暖和起来，实在太冷，就用一只手挂着自己，用哈气暖另一只手，如此交替，艰难向上。每天攀爬的高度一点点在减少，从最初的两百多米，一直减到几十米，四个挂在悬崖上的小小生命，每一步，都走的那么艰难。从最初的你一言我一语，到最终的沉默和粗重的喘息。食物和水吃完了，就用山崖上的野果积雪充饥，生命有多顽强？看看山崖中将岩石推开的幼苗。若是此时放弃，放弃的不仅仅是当初的誓言和对未来的憧憬，放弃的将是生命。每一个生命的到来都有他存在的意义，每一个生命都是顽强的。

    在这天地间，生命和自然的力量比起来显得那么脆弱。风雪不会因为生命脆弱就停息。有生命选择严寒，就要克服严寒，有生命选择酷暑，就要能适应酷暑，这天地对每一个生命都是公平的，从岩缝中伸出的野草和崖柏，不是同样忍受着这份严寒吗？

    通天峰顶，老掌柜在云层之上抽着烟欣赏着云海翻涌的壮阔景象，已经过去一个月了。峰顶是一个巨大的平台，平台中央有一道石门，由三块矩形巨石搭建而成，巨石之上刻有繁复的图案，老掌柜身下坐着的，正是山下那一块浑圆的石头。此时正在侧耳倾听，耳边花白的头发在风中飞舞，沉重的喘息声越来越清晰。

    最先映入眼帘的，是一只布满血痂的手，然后，是另一只手，血迹尚未结痂。接着，是一张蓬头垢面的脸，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露出一口洁白的牙齿，一个大大的爽朗的微笑。满脸的笑意，满脸的温暖。第一个爬上来的人是林宵，老掌柜投来赞许的目光，兀自坐着。紧接着，林七也爬了上来，两人用力拉上了叶尔肯。四人浑身破烂不堪，蓬头垢面仰躺在悬崖边，眼中充满笑意。看着蔚蓝的天空，谁也不想动，就这样躺着就好。来不及看一看峰顶的美景，来不及看看云层之上阳光，来不及相互传递喜悦，便先后昏迷过去。

    三日后，最先醒来的是阿依努尔，感受着眼睑之上温暖的阳光，长长的睫毛微动，轻轻睁开一双如水一般迷人的眼眸。手上隐隐传来钻心的疼痛，想要努力坐起，却又被浑身的疼痛和倦意拉回床榻。环顾四周，是一间干净整洁的木屋，阳光从窗外洒进来晒在身上很暖和，屋外是另一间房间，能听到均匀的呼吸，她知道，是他们三人，内心突然变得安宁。

    阳光好暖，风好柔，活着真好。

    直到午后，大家相继醒来，老掌柜带着另外几个鹤发童颜的老人和一位风姿卓越的美妇人一起来到木屋，一行人对老掌柜很是恭敬，可见老爷子真的不简单。

    一行人进来后首先用目光仔细的打量着四个小家伙，尤其是林宵，他的身上汇集着很多的目光，其次是阿依努尔，叶尔肯和林七。四人被看的有些不安。

    老爷子叫四个小家伙过来一一介绍给大家，来人总共有十人。第一位是一位鹤发童颜的老叟，长须飘飘仙风道骨，眼神很是温和。是这灵山的掌门，也将是他们以后的掌门师叔。

    掌门师叔很是慈祥，免了四个小家伙的礼，然后开始给四人讲起了灵山。

    “这灵山总共有九峰，每一峰都有一位师父，就是老头子我身后这九位徒弟。九峰分别为大金峰、妙木峰、灵水峰、烈火峰、厚土峰、玄兵峰、天雷峰、灵隐峰和通天峰。我身后这九人，分别是大金峰的峰主金不换，虽然看上去有些胖但是我这九个徒弟，就数他现在最厉害，以后没事多向他求教。还有妙木峰的木萧峰主，看上去有些吓人，其实为人很随和的。”老人介绍的很有耐心，“灵水峰的沈冰、烈火峰的暴脾气赵炎、厚土峰的庄垚、玄兵峰的吴不斩、灵隐峰的玄灵子、天雷峰雷通、通天峰的通天子。至于老头子我嘛，你们以后叫掌门师叔就行了！”四个小家伙不断行礼问好，用心将这些师父们对号入座的记在心底。

    掌门师叔介绍完毕后又仔细打量一遍四人，交代给四个小家伙安排住处，带去各峰转转。然后和老掌柜一同离去了。其余八位师父也先后离去，留下唯一的女师傅。

    沈冰是九人中唯一的女子，身姿婀娜面容清秀，乌黑长发束与脑后，用一根打磨的很精美的木簪插着，一袭白色长裙，宛如画中走出的仙女一般。她轻启朱唇对四人笑着说：“你们四人年级轻轻却能爬上那万仞高的通天峰，也是你们的造化，在这灵山之中，能以肉体凡胎爬上来的，还真不多见！”

    出了木屋便是另一番天地，大小山峰不计其数，九座山峰屹立其中，四人看到巍峨的山峰心有余悸，但是又不敢表现出来。

    众山环绕，鸟语花香，空气格外清新，一条大河在山峰中婉婷而过，山峰之上瀑布飞泻而下，每一座山峰都宛如仙境一般，看的四人惊叹连连。灵山弟子三千，并不住在九座主峰上，而是在九峰之间的一座山上，山上楼台亭阁无数，小桥流水奇花异草遍布，飞禽走兽穿梭其间，云山雾绕飘飘渺渺，真如书中所言，一片人间仙境的模样。此峰名叫小灵山，是所有弟子住宿的地方。每日三千弟子都由此处前往各峰学习，至于弟子们想学什么，完全按照自己的喜好，择峰而学，有时候，师傅也会选择徒弟。有些弟子虽然偏好一峰，如果没有天赋，师傅会劝导其去其他峰学习。

    灵山之中弟子众多，凡是遇到沈冰师傅的弟子，都会停下恭敬的行礼，沈冰则是微微颔首回礼。

    到了小灵山，四人被交给一位气宇轩昂的少年后沈冰师傅便离开了。这位偏偏少年约二十岁的样子，一袭白衣身形挺拔，面容英俊，气度不凡，是三千弟子中的大师兄。名叫慕容白，是一位谦谦君子。他看到四人浑身的伤便猜到这几人定是爬了通天峰才能入得灵山，能入灵山的，要么从小有过人的天赋，要么便是爬上那通天峰。

    跟着大师兄，欣赏着周围的美景满足着自己的好奇心，同时也难掩内心的激动，幻想着有朝一日能和大师兄一样！能和仙人一样！

    一路上，慕容白向四位简单介绍了灵界，灵界与外界隔离，又有很多入口，凡人不能入内，通天峰顶的巨石之门，便是灵山与外界相连的一处入口，注入一定的灵力，便可打开。灵界地域广阔，门派林立，灵山只是其中一个，灵界之所以能供人类修行，主要是因为这里浓郁的灵气。而在外界，灵气稀薄，到处充斥着浊气和戾气，是不能修行的。如果强行修行，会将天地之间的浊气和戾气引入体内，最终会变成妖物。

    当听到这里，林七和林宵四目相对，满眼的疑惑和惊讶，因为在外界，他们已经修行了很多年的“养生功法”。

    慕容白带着几人除了九座主峰其他地方都熟悉了一遍，最后来到一座两层木楼前，木楼很像仓洲城的茶酒铺子，老掌柜此刻正在屋外木质平台上和掌门师叔品茶。看着眼前的场景，一瞬间，仿佛又回到了仓洲城外。慕容白行了礼便离开了，四人也上前行礼。掌门师叔含笑看着四个孩子，笑的很慈祥。

    不用开茶酒铺子，四人都有了自己的房间，灵山有很多灵童，这些灵童在灵山做些粗活，灵山每月也会给他们提供修炼资源，指点他们修炼。房间早已被他们布置妥当，傍晚，老掌柜送走了掌门师叔，五人围坐桌前用晚餐，灵山的食材做出来的食物非常可口，一口下去唇齿生津，四人狼吞虎咽完全不在意吃相，老人在一旁默默的抽着烟，内心很是欢喜，他很喜欢这四个孩子，喜欢他们纯净的心灵，喜欢他们明亮的眸子，喜欢他们顽强的生命。喜欢到不想离开他们。

    短短三日，几人身上的伤已经痊愈，甚至不曾留下伤疤，老掌柜在一个黄昏离开了。留下一份书信，嘱咐四人可以放弃之前的修炼功法，也可以继续修炼。之前在外界灵气稀薄，修炼很是困难，但是在灵山灵气浓郁，很快就会有显著的变化，但是无论出现什么变化，都不要害怕。并且告诫四人，灵山学艺五年之后便要下山，五年之后他会在仓洲城外的茶酒铺子等着四人。书信不长，老掌柜的每一个字都写的很用心，字里行间都是满满的关切！

    无论出现什么变化，都不要害怕。会出现什么变化？林宵心里默念着，似乎是察觉到了什么。叶尔肯和阿依努尔看着师父留下的字条也隐隐有所觉，而林七的内心里只有不舍。

    灵山的四季，仿佛要比外界的迟钝一些，明明已经到了秋季，山上依然一片生机盎然。前路未知，老掌柜走后四人心里也突然变得有些失落，老爷子不在，灵山突然变得陌生起来。第一次独自面对陌生的世界，第一次在没有长辈庇护的世界里独自前行。

    一轮皓月当空，谁也睡不着，林宵和林七此时内心更加空虚，回想起小时候，总是依偎在老头身边听各种奇闻异事，每次做错事老头都很严厉，每次逢年过节，老头又格外的慈祥，每当问起父母的事情，老人总说长大了你们就知道了。两人哭着问老头要爹娘时，老人总是用很温和的目光看着他们，沉默着，不知如何安慰。

    但是一想到老头定的五年之期，又变的坚毅，老头将两人养大，一定对我们有很大的期许，为了这份期许，绝不能让老头失望。

    同样的皓月当空，仓洲城外的茶酒铺子里，老头斟上酒，对饮的自然还是塔吾。老头喝了口酒缓缓的问道：“你是从何而知我是修道之人的？”

    塔吾猛灌一口酒，抓起一块肉送入口中一边嚼一边沉声说道：“不瞒您老，那日的仙人刻意向我说起了您，他说仓洲城有一个高人我到了自然会知道，还要我将女儿拜入你名下做徒弟。”

    “哦？这么说，一切都是有人安排好的并非你自己的意愿？”老头的声音突然变得寒冷。冷到塔吾高大的身形开始紧张，冷汗直流。

    “我是诚心希望女儿能拜入您的门下，我们没有能力保护自己的家园！”此刻的塔吾异常紧张，内心生出一种巨大的恐惧，面前的老人仿佛一个冰冷的眼神就能杀死他。

    塔吾枣红色的大马拖着魂不守舍的主人踩在缤纷的落叶上，内心的余悸未消，信马由缰！

    谁曾想到昔日的可汗如今如此落魄，一夜间失去了家园，谁又能想到平凡的生活会遭此变故？那些只有在神话里出现的事物，一个个变成了现实，赫然就出现在眼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