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千一百零三章 幽昧(下)
这意料之外的敌人让芬维有瞬间的失神,动作却没有丝毫凝滞。短暂的震惊里混杂着更复杂的情绪——他并不想与昔日的同伴为敌,哪怕他们素不相识。 但他下手毫不迟疑,狠毒依旧……否则死的只会是他。 他不知道对方是否已经出警告——他不知道他的任务是否已经失败,而在确定这一点之前,他不能放弃。 影舞者之间的战斗和普通的精灵战士,甚至与同为佼佼者的剑舞者迥异。他们极少格挡和躲避,每一击都带着同归于尽的决绝。极短的时间里,双方都受了伤,淡淡的血腥气弥漫开来,芬维的视线掠过灰绿衣袖上深色的血迹,忽然意识到,这样不行。 他已经不是个即使付出生命的代价也要致对方于死地的杀手……他的生命有人珍惜。 “你得先保证自己的安全。” 临行前埃德很不放心地絮絮叨叨“即使失败我们也有别的计划,会有人接应你……如果有危险,逃走一点也不丢脸!” 他其实从不在意丢不丢脸……他从前根本没有过那样的尊严。 生死一线时,他并不知道自己唇边的一丝笑意看在敌人眼中有多么诡异,以至于当他换了一种战斗的方式……当他开始飞快地在咫尺之地东躲西逃却又始终纠缠不去,对方反而更焦躁起来。 那让他迅地找到了漏洞,手肘重击在敌人的头侧,柔韧的身体在对方因短暂的晕眩而后退时疾扑向前,双臂随着身体的旋转借势一绞。 颈骨断折的轻响让他胸口一窒,可他没有别的选择。他看得懂对方的眼神,就像他自己曾有过的……唯有死亡才能让他放弃。 他将尸体平放在地面的动作异常温柔,但他半伏于地,并未起身。 更多的敌人已悄无声息地接近,他甚至能判断出那并非人类……为什么这里会有这么多的精灵? 他飞快地思考着在战死之前能传出的消息……或逃走的可能。然而片刻之后,预料之中的攻击并没有生。一个精灵从不远处的岩石后探出半身,微笑着做了个友好的手势,偏圆的面孔因为那明亮的笑容而年轻得近乎稚嫩。 “你快得我们都没法儿插手!”他小声感叹,“你是一个人来的吗?” 芬维稍稍犹豫了一下,摇了摇头。 这个曾经与他并肩作战的精灵是值得信任的——现在,他已经能自己得出这样的判断,并作出决定。 “……芬维!” 过早返回的影舞者身上那明显的血迹让埃德心中一紧“你受伤了吗?” 他不假思索地想要施法治疗,精灵却稍稍侧身退开。 “已经治好了。”他低声说,故意藏在他身后的精灵也已现出身形。 “……柯瑞尔!” 埃德眼睛一亮,张开双臂迎了上去。小个子的精灵笑眯眯地接受了这个热情的拥抱,一点也没有精灵常有的矜持。 “你怎么会在这儿?”埃德问道,“佩……银叶王还好吗?” “至少我走的时候还挺好的。”柯瑞尔回答,“至于我为什么在这儿……大概跟你是同一个原因?” 埃德一怔。 “我是来找……”他说,“你们现他们了?” 柯瑞尔点点头“耐瑟斯的信徒们的势力早已渗入格里瓦尔……不止是从鹿角森林而来的那些精灵。说真的,他们的信仰反而更单纯一些,大多数也并不那么偏执……” 他停了下来,向埃德身后缓缓跟上来的法师点点头“斯托贝尔大人……我是不是应该对你说一声恭喜?” 斯托贝尔笑了笑,并不因为对方的消息灵通而意外——他接任至高塔之主的消息其实尚未对外宣布,但必然瞒不过这个无孔不入的精灵。 “你们认识?”还没来得及向他们介绍彼此的埃德好奇地左看右看。 “我在尼奥城待的时间可能比在格里瓦尔还长。”柯瑞尔回答,并不掩饰自己可能有点暧昧的身份,“斯托贝尔大人,是师塔里难得的好人呢!” 这个评价让“难得的好人法师”微微扭曲了脸,总觉得那并不是什么好话。 柯瑞尔意味深长地笑着,不再浪费时间,大方地拿出了地图,铺开在长桌上。 “我们是跟着那些精灵找过来的。”他说,“你们……应该是跟着那个法师?” “呃……不是牧师吗?”埃德问。 “……所以你们还不知道。”柯瑞尔脸上的笑意淡下去,便显出几分严肃和锐利“我不知道他是不是牧师……但他毫无疑问地是师塔的法师。” 山谷深处,倒卧的岩石杂乱无章,仿佛一场天崩地裂的灾难之后留下的残骸。风被过于狭窄的通道压缩出呜咽般的声响,连从天空洒落的阳光都似乎无法穿越这岩石的迷宫,徘徊在幽暗不明的深谷之外。 乱石间一片难得的平地之上铺了厚厚的毯子,年迈的法师盘腿坐着,慢条斯理地捻起各种材料,扔进研钵之中。昏暗的光线对他并没有什么影响——单凭气味和触感他也能轻易分辨出每一种材料。 他擅长制作各种药剂,在这一点上甚至胜过了自己的老师……也唯有这一点而已。 可他的老师也根本不需要任何药剂。 身后响起的脚步声在足够远的距离之外停了下来,来者语气中的畏惧远多过敬意“大人……他们没有再前进。” 老法师漫不经心地挥了挥手。他并不着急,他不觉得有哪一方会放弃这好不容易抓住的一点踪迹。或迟或早,他们会出现在这里……而他已经做好了一切准备。 他直起腰来,拉至头顶的兜帽滑落到肩头,露出的光头上,那一片片暗色的痕迹在昏暗之中更显诡异——它们仿佛在蠕动着,挣扎着,试图从他的皮肤之下钻出去。 老法师伸出手,虚虚地抓了一下。光是没有形体的,黑暗亦如此……但此刻,却仿佛有一团阴影被他抓在了手心,又从他指间消散,没入周围的幽昧之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