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千三百二十七章 随机应变的国王陛下(上)
整个人凌空飞起的那一刻,他的灵魂也像是被甩了出去,眼前一片昏黑,血液中残留的温度也迅速被抽离。他以为这便是结束,但当夜风从背后的伤口灌进去,那过于真实的痛楚让他从短暂的恍惚中挣脱,惊讶地发现,他还活着。 那柄从身后刺过来的剑,还没来得及扎进他的心脏。 死里逃生的狂喜席卷而来,冲刷掉了其他所有的情绪。当他终于能稳住心神,他看见漫天张牙舞爪的藤蔓……和许多跟他一样被卷到半空,惊慌又茫然地胡乱挥舞着四肢,不由自主地发出各种奇怪的叫声的人。 他觉得自己可能有点不太对劲——他居然忍不住笑出声来。 他想起他们之前对“那个老女人”的评价。在咒骂与侮辱的间隙,他们深信她的能力再强也不过是“让快速生长的植物自己搓成根绳儿”。 他们对她实在缺乏了解……但在这之前,她也的确没有给他们了解他的机会。当她不久前出现在博雷纳身边,她所扮演的角色更像是个使者,任务只是让国王陛下能够了解他们的能力——他们的用处,能够接受她和她的同类。 一个异类……恶魔之子。他们从前就是这样称呼像她那样的人,带着恐惧与厌恶,肆无忌惮地伤害,驱逐,甚至绑上火刑架烧成灰烬。 里塞克突然意识他或许并没有真正逃离危险,他知道被迫害、被欺辱过的人心中会有怎样强烈的怨憎。但他意外地平静,即使周围已经有人证明那深褐色的藤蔓其实两三下就能砍断,他也只当自己已经死了一样一动不动地被吊在半空,看着瑞伊——这其实是个很适合攻击的角度,他离她不远,而她的头顶并没有荆棘保护。 像是察觉了什么,老人抬头看向他。月光之下,她蓝色的眼睛深得发黑,却依然明亮锐利。 可那其中并没有仇恨与轻蔑,也没有复仇和发泄的快意。那张满是皱纹的脸看起来甚至是美丽的,那被岁月打磨过的从容与坚定,竟让他想起早已逝去的外婆。 里塞克扣在腰间的手微微一顿,心中生出更多自惭形秽的悔恨与愧疚,那一瞬的犹豫也不知消失在了哪个角落。 他们放出过流言,声称那轮突然升起,让黎明越来越晚到来的圆月,正是这些人放出的邪月,为了让他们能够更加强大……能够为自己复仇,并彻底统治这个世界。 那的确有些作用,但并没有他们希望的那么大,因为被圆月影响的人实在多得出乎意料。当自己的亲人和朋友之中有太多的“异类”,那他们事实上也就不算异类了。即使心怀不安,更多的人会选择接受,而不是去伤害自己的亲朋。 而博雷纳对瑞伊表现出的接纳,对任何拥有的异常能力的人一如既往的态度,让短暂的混乱迅速平息下去——他甚至都没有试图把那些人组织起来为他所用,只是告诉他们:“你们从前怎样生活,今后也可以怎样生活。我对你们不会有更多的要求,如果你们的能力能够让你们过得更好,你们也可以试着去改变。但最好记得,不要借此伤害无辜之人……不要妄图凌驾于法律之上。” 一个平时也看不出有什么作为的国王,却总是能在危机到来时轻松化解。虽然轻蔑地称之为“令人难以置信的好运”,原本十分谨慎的科帕斯也还是决定尽快让他消失。即使博雷纳能再次“好运”地逃走,他们也打定了主意要让他越来越高的声望一跌到底。 他知道今晚有许多人是会被牺牲掉的,只是没料到自己也是其中的一员。 被藤蔓远远甩开时他心平气和,努力避开背上的伤口,让自己摔得不那么难看。 他要活下去,哪怕是当个普通人……他原本也就是个普通人。 . 瑞伊感觉到完全脱力前的恍惚,并不是疲惫,而是……仿佛骨骼血肉都已消失,只剩了一个空荡荡的皮囊,几乎能在在空气里微微飘起来,令人恐惧,又有种奇妙的轻松。 满地藤蔓依旧在蜿蜒扭动,平整的泥土已经满是坑洞,还时不时地陷下去一块,连精灵都已经无法再顺畅地战斗,只能跳来跳去,努力保持平衡。 失去魔法支撑的荆棘墙已经被砍得七零八落,但这会儿也已经没人顾得上来攻击她。开始模糊的视线扫过整个战场,老人微微抬起双手,又用力往下压。 “手势”对私语者而言其实没有什么用处,但在快要力尽的时候,这几乎是下意识的动作。 轰然一声闷响,被藤蔓掏空的地面整个儿陷了下去,陷出一个大洞。除了精灵之外,只有少数几个人险险逃离了下陷的范围,又被藤蔓毫不客气地横扫下去,盖上一层又一层泥土。 被埋下去的都是真正的敌人,虽然或许也有几个她没挑出来的倒霉鬼。但泥土松软,他们很难爬出来,却也没那么容易被憋死。 她尽力了,剩下的,就看国王陛下如何“随机应变”,让他的剧本完美落幕吧。 她倒下去,并且知道自己并不会倒在她已无力收起的荆棘之上。 . 赛斯亚纳几步跳上河边的礁石,看着眨眼又恢复了平整,只是还在诡异地蠕动着的地面,难得地有点毛骨悚然。 他看向瑞伊,惊讶于她的强大,也看出了她的虚弱,疾冲过去,在她倒下之前抱住了她。 博雷纳抓抓胡子,他觉得那老人晕倒之前似乎还特地朝他翻了个白眼,也不知是什么意思。 他觉得他的计划还是挺完美的嘛……除了原本在他计划之外的,到现在也没有冒出头的冰龙。但奇怪地,他其实并不怎么担心,甚至没有担心伊斯不能及时救出他的执政官。那种莫名的信心连他也不知道是从哪儿来的——他们好像也没有那么熟。 他把右手抬到胸前,做了个隐蔽又奇怪的姿势。那是只有从库兹河口就开始跟随他的人才能看得懂的指示—— 下一幕准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