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9章 眼泪
洞箫悠悠。 携一身风情万种,奏一曲洞箫安魂。 箫声呜咽,好似鬼哭。 天地悠悠中,尽是一片苍茫。 入眼。 是红。 血红色在眼眶蔓延。 即便是那吹箫的人儿乃世间绝美,但在这一刻,她们的眼中所看到的是其他的东西。 看到的是血海。 看到的是尸山。 出身阴癸派的白清儿见过魔门中的狠辣,看过魔门中所谓斩情缘时的狠毒,也见过门中弟子对敌人的残忍,但她从未见过眼前这样的场景,一如地狱之境。 男人。 女人。 老人。 少年。 孩子。 不管是好是坏,是大是小,还是胖是瘦,在这里,他们都得到了一样的结局,以各式各样的姿态的躺在地上,那被血沫淹没的脸上,那睁大的双眼之中残存着的尽是无尽的恐惧。 有求佛的。 有愤怒的。 有哀怨的。 有冷漠的。 那尸体上留下来的是生前的各种神情。 他们好似在张牙舞爪,好似在追逐生机,一时间,白清儿只觉得自己的耳畔不断的响起无数人的哀嚎。 “!!!” 再退一步,白清儿此刻面色苍白,修习姹女的阴癸妖女之一的她在这一刻心神激荡,受到了震撼。目光从这些尸体上来回扫过,白清儿几乎没有见到几个身躯完整之人,在看地上那几乎成溪水,几乎凝结成块的血块,白清儿便知道这宇文府中几乎化作了屠宰场。 再看那女人…… 白清儿见过。 当初在见寇仲和徐子陵的时候,她便是被这个女人偷袭至昏迷,也因此她很是怀疑对方同样是燕王殿下的暗手。 目光停留在那仍在吹箫的女人的身上,对方的模样她认为是自己见过的最为美丽的女人。 那姿态。 那风情。 即便是修习姹女的白清儿亦甘拜下风。 但此刻,白清儿心中充斥的是恐惧与害怕,比之见到阴后祝玉妍,见到传说中的邪王石之轩还要让人觉得可怕。至少白清儿从未听说魔门中有人会这样肆无忌惮的杀戮,视线扫了一眼四周,她觉得这宇文府邸中的人只怕尽数被杀绝了,一个不留。 如此彻底的屠杀,让白清儿心头直冒凉气。 再看看眼前这女子所倚靠的纸伞,那根本不是什么红伞,之所以是红色那完全是鲜血所致。 在看那一身嫁衣。 已经呈现出暗红之色。 再瞧那插在地上的剑,那剑身竟然也出现了卷刃的迹象。 她有多美。 人便有多恶。 一时间,仅仅来到宇文府的门口,白清儿浑身上下便好似才从水中捞出来,整个人的衣衫几乎被汗水湿透。不一会儿,白清儿便觉得自己的精气神耗费了不少,好似大病初愈。 一旁。 身材胖乎乎的师妃暄更是眼睛瞪大,骇异非常的看着眼前的这一幕。 她猜想过宇文府的结局。 设想过最后的场面。 推测过宇文化及会怎样死,但师妃暄万万没有料到整个宇文府上下会是鸡犬不留,被人杀了一个干干净净。 出身慈航静斋的师妃暄知道正道擅长的杀人方法,很清楚慈航静斋历代前辈采取的方式,但她却从未想过有人会将杀戮展现的这般淋漓尽致。 如此杀戮,已然不是常人所能想象。 若说是一群人的屠戮师妃暄还能够接受,可眼下却只是一个人的杀戮,这一切已然超出了她的想象。 刺鼻的血腥味一直往鼻子里冲。 有一种极端的反胃之感在徘徊。 望着这个吹着洞箫,为这群死去的人进行安魂曲的女人,师妃暄自是认得。 将她变成现在这般模样的正是对方。 那个在李阀三小姐口中修炼着魅惑男人的武功,有些像姹女的魔门女人。 但现在看来—— 这完全是天差地远。 魔门中亦不存在这般可怕,几乎没有人性的魔头。 人有多美? 便是心有多恶吗? 出身慈航静斋,号称仙女的师妃暄在这一刻竟然也升起了与白清儿一般无二的想法。 一个人的武功再高,也不可能将这府邸中的所有人杀干净。 尤其是在婚宴当天,很多人都在的时候,宇文阀中同样有着高手,不可能一个人都逃不掉,可事实上是几乎没有一人逃掉…… 月倾池是怎么做到的,师妃暄不敢想象。 她怕。 害怕那个场景会彻底的摧残她想象中的人性。 倒在外面的人并没有外伤,而内里的人则是痕迹纷乱,但没有多少逃离的迹象,这显然是聚在一起被杀的。 很多尸体的眼睛在临死前都睁的大大的,瞳孔中充斥的尽是悲呛至极的绝望,就好似他们是站在那里一个一个的被杀的……有些东西不能想象,师妃暄本来剑典就被破,心性受到了影响。 若是在深想下去,恐怕会给她的心灵上蒙上一层擦拭不去的黑暗。 而且…… 这月倾池是一个矛盾至极的女人。 她懂音乐。 那箫声中,声声情真。 月倾池是在真心实意的为这些死去的人安魂。 师妃暄能听出箫声中潜藏的东西。 声声悲切,尽显深邃苍茫。 她听出了山河破碎,听出了时事飘零,听出了哀伤悲切。 箫声呜咽,终于停了下来。 睁眼。 月倾池看着出现在自己面前的三个女人,一个脸色苍白满头冷汗童颜少女,一个瘫倒在地一脸泪水哭的肝肠寸断的女子,一个十分紧张,强迫自身目光不去打量地上尸身的丑胖姑娘。 几乎同时。 眼眶温热。 一颗滚烫的泪珠正沿着左眼眼角泪痣滑落了下来。 察觉到异常,月倾池伸出食指轻轻的按着脸颊将那颗即将落下的眼泪横擦而过。 这是什么? 师妃暄见状只觉得世上最为无理的事情发生在了自己的面前。 杀戮是真。 狠心是真。 无情是真。 哀怨是真。 悲切是真。 甚至,连那滴热泪也是真。 世上怎么会有如此矛盾之人?哪怕是邪王石之轩也没有到这个地步。 这滴泪…… 是恶魔的眼泪吗? 多么讥讽的慈悲啊! 怎么会这样? 怎么会这样! 佛啊! 你睁眼看看吧! 一身武功废弃,加上她出山之后虽然经历不少,但从未真正的见过如此骇人听闻的场景。 不觉间,在血腥气的不断刺鼻,在一具具尸身上的各种死前表情的冲击下,在那箫声的刺激下,师妃暄莫名的觉得自己的眼前景象好似出现了变化。 有大人。 有小孩。 有女人。 无数的声音在她的耳畔回响。 质问她慈航静斋的传人为什么不去救他们!质问她佛不是慈悲吗?质问她为什么知情不报? 你亦是魔头。 你亦在为虎作伥。 你没有资格在这里愧疚! 如此诡异的变化让师妃暄忍不住的闭上了双眼,捂住了自己的耳朵,眼前这宇文府邸好似在一瞬间化作了一座燃烧的寺庙,恍惚中,师妃暄看到了一个女人正持着色空剑慢条斯理的进行着杀戮。 动作一丝不苟。 剑锋不停。 惨嚎不停。 杀完之后,再奏一曲洞箫安魂。 “啊!” 一声痛吟,师妃暄猛地抱住了自己的头,佝偻着身子,跪在了地上。 “……” 目光幽幽,歪着头笑着打量了一眼突然跪倒在地痛哭不已的师妃暄,月倾池眼眸深处闪过一丝诧异之色,随后她的目光落在了卫贞贞的身上。 痛哭不已的她恰恰是三个女人中最为清醒的那一个,也是最为哀伤的那一个。 宇文化及是真心。 卫贞贞则是被感动的动了真情。 卫贞贞只是一个小女人,她不懂国恨家仇,亦不明白正邪之别。她只懂一点的儿女情长,却不知在这儿女情长之后便是英雄气短。 虽然宇文化及称不上英雄,只能是一介枭雄。 但,正因这份儿女情长彻底葬送了宇文化及自己。 “去吧!” “不要想着殉情!” “能够替这宇文家收尸的人就只有你了!” 从卫贞贞身边走过,月倾池越过跪倒在地痛哼不已的师妃暄,从面色惨白,一头冷汗心神受创的白清儿身边经过。 走出大门,来到外面。 蓦然回首。 看着那牌匾上的字眼,又抬头看了看天空的太阳。 月倾池笑了。 今天,果真是一个良辰吉日。 适嫁娶。 更适安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