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八章 齐家庄（下）
“沈堂主，我这就进去通传。” “站住！” 龙霸天正打算借机溜掉，却被沈毅一句话定了身，赶紧站住，心里叫苦不迭。 “这齐家庄可有后门？” “有……” “从后门走。”沈毅一挥手道。 “啊？” “没听见？想再听一次？”沈毅冷声道。 “不是不是，属下这就带路。” 走后门是沈毅临时起意，有句老话说的好，人在江湖飘，哪能不挨刀。 这一路走来，镇子上人烟全无，让他心里不得不警惕，虽说在他眼里，这俩老小子上不了什么台面，但是夜路走多了，难免会湿鞋，还是不要托大的为好。 万一这俩小子使什么阴招，自己栽了，可就不妙了。 他毕竟自觉是个稳重的人，当即便打算绕路从后门进。 沈毅吩咐下去，不要出声，一行人在龙霸天的带领下，悄悄的绕了一条小路，来到了这庄园的后门处。 这里果然没人看守，沈毅挥手让龙霸天开门去，自己跟在后面，还没进门儿，忽地便闻到了一股恶臭。 “哪儿来的这臭味？” 沈毅皱眉问道，心想着，这俩小子不会是为了恶心自己，弄了一化粪池，准备等自己进门儿的时候泼自己一身吧？这也太幼稚了。 龙霸天闻言，顿时一滞，僵硬道：“这……” 沈毅瞥他一眼，直接推开他，对刘一刀道：“看好这小子，有什么动作，直接杀了！” “是！” 龙霸天听这话吓得差点儿跪下，没等反应过来，刘一刀的刀便在他脖子上了，吩咐两个手下看好，他担心沈毅有危险，赶紧快步跟上去。 后门进去之后是一间堆放杂物的院子，穿过这个院子，便是一片花园，初见时，还觉得庄子里亭台楼阁，花草清秀，倒是挺别致的，可是走了没几步，他便看到了满地的狼藉。 地上的花丛之间隐见血迹，墙角旮旯里有阵阵恶臭传来，也不知道是谁人乱大小便，前院的回廊之中，他甚至还看见了不少带血的破碎衣物。 沈毅初时还在想，这齐家怎地如此，好好的庄园也不搭理，随后便暗觉不妙。 再行两步，来到花园中那池塘时，饶是沈毅见多了血雨腥风，此刻也是怔立当场。 那池塘里原本应该满是荷花绿叶，此刻却漂浮着密密麻麻的尸首，大部分都已经发烂，传出阵阵恶臭，尸体上还蠕动着蛆虫，沈毅一眼看去，竟数不清有多少，恐怕有上百具尸体。 这一幕说是人间炼狱，也毫不为过。 刘一刀急匆匆跟过来，看到之后也是一愣，赶紧捂住口鼻道：“这，这也太造孽了……”他还想说什么，看沈毅那铁青的脸色，顿时住嘴。 沈毅不是没有见过尸体，当年在上河村，全村人就是他一个人埋的，他至今都难以忘却，当时亲手搬运那些尸体，他是如何从绝望到麻木，到习以为常。 可如今这情景，光论残忍，比起上河村来，又何止多出百倍。 沈毅就怔怔的站在那里，一动不动，他动不了，胸腹之间直觉有一股怒火燃起，随后又渐渐消散，又重新燃起。 半晌后，他指着这满池塘的尸体，忽地问道：“你说，这是为何？” 刘一刀一愣，不明所以，硬着头皮道：“属下不知，堂主是指……” 沈毅摇摇头，道：“我也不知道。” 在血煞帮的这段时间，沈毅都觉得自己活的像是一个反派，或者说，很适合当一个反派。 他似乎骨子里天生就带着些许冷血，扯起慌来张口就来，知道打不过，便能忍得下那口气，也很少能对他人产生共情，他人的喜悲与他无关。 多数时间，沈毅只觉得他们吵闹。 上辈子就是这样，这辈子似乎也没多大变化，不知道是这世界磨灭了他心中的棱角，还是他压根儿就没什么棱角，做的一切都只是为了活着。 当初亲手杀了何欢，他甚至没有半分的反感与厌恶，心里有的，只是大难不死的喜悦。 有很多时候，沈毅甚至觉得，如今这日子，似乎也不错。 有权有势，除了对那黑刑甘低头，自己手下有大把的人命可以去挥霍，借由他们达成自己想要的一切。 甚至黑刑甘也马上不是阻碍，过个一两个月，杀了便是。 反正没多久好活，爽过一天是一天。 若不是老沈就死在他眼前，他恐怕真的会这样一直沉沦下去。 毕竟世人都难逃“酒色财权”这四个字。 可他又本能感觉的厌恶。 每当他有这个念头的时候，老沈的那张脸就会出现，吐着血，死死的捂着他的嘴，不让他发出半点儿声响，力气大的吓人。 现在回想起来，那是老沈对他力气最大的一次，也是最后一次了。 那日他从下河村出来，第一次知道了什么叫人命如草芥。 满村都是尸体，干干净净的尸体。 有的人死前甚至还带着笑，像是蠢死的。 沈毅记得，那日他哭的很惨，很惨，惨到他连记忆都不想多保存一刻，只变作了一幅幅模糊的画面。 他本以为这会是一个新世界，一个让他重生，找到生命意义，去弥补上辈子遗憾的世界。 可没想到，这个世界山还是山，水还是水，可人却不像人。 人们都浑浑噩噩的活着，谁生谁死，只在意，却不关心，对生死的意义仿佛只停留在今日能不能吃饭，死了该埋哪里。 不，埋哪里有时候都是奢侈。 眼前这一幕，这诸多的尸骨，不就无人掩埋吗？ 他来这里十四年了，这么多年在血煞帮里，他见了太多人的生死。 那些鲜活的生命化作尸骨，家属只是拿了一块儿碎银子便欣喜若狂，对操控者感恩戴德，犹如野狗一般的埋入土里，仍由其坟头满是荒草。 又或如那曹德浩，只为了不戳破自己的谎言，不让自己有反派的名声，便毅然决然的干了反派该干的事儿，连自己女儿都杀。 如此荒诞。 在沈毅眼里，生命不应该如此轻浮，哪怕只是个普通人，哪怕他是个恶人，坏人，也不该随意的死去，生死抵不过一个馒头，一块儿金银，太可笑了。 他曾经死过一次，感受过生命消逝时，那种绝望到无可奈何的心情。 他一直觉得，人活着，或高贵，或低贱，或快乐，或不如意，都终究是鲜活的，有自己的喜怒哀乐，能感受风吹雨打，看到花草生长，见证一切随着时间而变迁，这一切都是生命赋予的美好。 生命，应该是有尊严的，生死更应该被敬畏。 可他看不到这里的人眼中对生死的敬畏。 他所敬畏的，别人在挥霍，他最珍惜的，他人只当草芥。 一切，都让沈毅感觉好像错的是自己，而不是这个世界。 这让沈毅倍感厌恶。 厌恶这个世界，厌恶这些人不把生命当一回事，厌恶他们的浑浑噩噩，更厌恶这个世界，造就了这样一群人。 他如今虽然活着，但却无法感受生命的美好，只感受到了自己与这个世界的格格不入。 就好像上辈子一样，只能看着，什么都改变不了。 支撑着他一路走下去的，似乎只剩下了脑中的复仇。 那留存在记忆中的仇恨，他必须时刻的回想，才会让他感受到自己的存在。 而眼前这一幕，又再一次提醒了沈毅。 这个世界是错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