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七十四章：一把盐
品质经理陈大卫要审核仓储部的消息不胫而走，第二天早上，王十一经过仓储部的时候，咬牙切齿的林晓华把他一把就拉了进去，关上了办公室门，说道：“你们陈大卫经理，是不是疯了，要拿我先开刀了！” “是吗？”王十一很惊讶，审核计划的事情，他一点儿也不知道。 “这个陈经理，这也看不惯，那也看不惯，生搬硬套，要搬他在世界五百强的那套东西过来，搞什么体系审核，老子真搞不明白他到底想干什么！”林晓华主管的脸色看起来不太好。 “林主管，审核马上就要开始了，你还是好好准备一下！”王十一不知道该怎么说，于理来说，他是觉得这仓储部应该要好好地改改作业方式，于情来说，他对林晓华并没有好感，艾书的离去，就是林主管在推卸责任，但他不好说，林主管拉着他过来，无非是想吐槽而已，不必太当真，他瞥了林主管一眼，淡淡地说道。 “你们陈经理的步子走得太快了，这样做下去，早晚会出问题的。”林晓华铁青着脸说道。 那一天，林晓华心情很糟糕，他把王十一送出办公室后，就想发火，回到座位上的时候，他一拳头就砸在了办公桌上，嘴里愤然道：“姓陈的，咱们走着瞧！” 这时候，他的目光落在了办公桌边的废纸篓，怒火中烧，遂抬起脚，将那废纸篓踢到了一米开外。 从仓储部走了出来，王十一突然想明白了，陈大卫经理之所以第一个就审核他林晓华，肯定是要为艾书报仇。 艾书走得太可惜了，他曾经是陈大卫经理的左膀右臂。 一边走，他的脑海里不断浮现出艾书的样子，浮现出他分析质量问题如同名医号脉一般，看一个准一个，浮现出他桌子上的那本高等数学习题集，还有他不考上研究生誓不罢休的决心。 “王十一！”在办公室门前，他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抬起头一看，竟然是牛盾盾主管。 “牛主管，你回来了？”王十一惊讶地问道。 “王技术员，你走了之后，我一个人跟他们谈了很久的检验标准，也做了一些验证试验！”牛盾盾说道。 “你跟他们把检验标准的事情都谈定了吗？”王十一好奇地问道，心想普拉斯品质部王主管一直想要跟牛盾盾谈标准，肯定是把标准谈好了。 “谈妥了！没有谈妥，我回得来吗？”果然没有错，牛盾盾笑着说道。 “牛主管，那普拉斯塑胶厂接受了我们的检验标准？”王十一问道，泰柯公司是客户，普拉斯是供应商，供应商接受客户的标准是天经地义的事情。 “王技术员，我们工厂从来都没有接到过裂纹和暗裂的投诉，这说明，我们的检验标准过严了，过度控制质量也是一种浪费，我们需要修改自己的检验标准。”牛盾盾低声说道。 天啊！我们妥协了？ 王十一瞪大了眼睛，怔怔地望着牛主管，自己在东莞寸步不让，自己从东莞一撤，牛主管就阵地失守了！ 他不知道牛盾盾的逻辑是怎么来的，之前没有投诉，那是因为工厂进行了原材料的来料检验控制和成品的出货检验的控制，双道关卡，已经避免了不良品流入到客户端，这与原材料的检验标准宽与严一毛钱关系都没有。 他本来想顶牛主管几句的，可是话到嘴边就咽下去了。 自己不过是一名新人，而且要不是他点头，自己根本就进不了泰柯工厂。 虽然没有当面顶嘴，不过王十一在心里却骂道：“你这哪里是磋商？简直就是妥协，出卖公司利益！” 那一天早会后，王十一心里有点气愤，拨通了狡猾哥的电话，大声说道：“这个牛盾盾，把公司卖了！” “老同学，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啊？”狡猾哥奇怪地问道。 “供应商使用黑厂的原材料，牛主管没有查出来！”王十一以为牛盾盾呆在普拉斯，会顺藤摸瓜，找到改善的突破口。 “王十一，你怎么知道他不清楚？他可能比你还要清楚，他是在装糊涂。”狡猾哥说道。 “唉，检验标准的事情，他也妥协了，一点原则都没有。”王十一抱怨道。 “老同学，你不要太较真，你不过是一名技术员而已，这些事情，你看着就好了，想管你也管不了的。”狡猾哥说道。 老同学说得没有错，王十一摇了摇头，叹了口气，把电话挂了。 这时候，仓储部主管林晓华走了过来，拍着王十一的肩膀说道：“王大帅哥，没有想到你们部门乱成这样，陈大卫自己不好好地反省，却要拿我来开刀。” 他的话没有来头，王十一听得一头雾水：“我们部门乱？” “来料的问题，还是跟原来一样，你们白去了一趟东莞！”林晓华摇了摇头。 “林主管，你还是关系一下质量审核的事情吧！”王十一冷冷地瞥了他一眼。 “来吧，让他陈大卫放马过来吧！我倒要看看他能审核出一点什么东西来！”林晓华看上去一副不屑一顾的样子。 第二天，工厂安排了员工大会，这员工大会通常是月初开的，怎么在五月底就开了起来？ 白花花的太阳底下，人事部经理老马站上了台，做了一个简短的开场白：“各位泰柯公司的同仁，大家早上好！下面有请我们的韩厂长讲话！” 哗哗哗，台下掌声很响亮。 生产班长胡治的巴掌拍得格外地响，每一次月会都会表彰优秀员工，这个月生产部的指标完成得很好，他一副胜券在握的样子。 白花花的阳光，撒在了韩厂长白花花的脑袋上，如同爆米花一般。 在台上做了一个深呼吸后，韩胜利大声喊道：“我们这个月之所以要把会议往前挪，那就是接下来工厂会有一个很大的动作要宣布，质量审核！这些天我一直在反思质量和交货的事情，发现我们从前太关注准时交货了，没有产品质量，我们拿什么准时交货？没有产品质量，我们天天都坐在火山口，随时就有灭亡的风险！下面我请陈大卫经理上台宣布我们的质量审核计划！”韩胜利厂长亲自站台给陈大卫打气了。 “下面我宣布工厂质量审核计划，五月三十日审核仓储部，请仓储部的同事们多多支持配合！……。”陈大卫经理从容不迫念着手稿。 王十一一听仓储部几个字，心里一阵激动，艾书的仇，这会一定要报了！ 他把目光投向了林晓华，王十一个子高，在人群中毫无遮拦，他一眼就看见林晓华低着头玩着手机，一副不以为然的样子。 除了一头油光可鉴的陈大卫经理在台上风光了一阵之外，牛盾盾也成了焦点。 那次员工大会中最让人意外的是，牛盾盾竟然赢得了五月份的优秀员工奖。 “经过将近一个月艰苦而有富有成效的工作，质量部主管牛盾盾同志与供应商一起解决了塑胶壳开裂这一工厂面临的最大的质量难题，从此，工厂再无断料之忧，也无出货之虑！”人事部马经理大声朗读颁奖词的时候，王十一看见牛盾盾高昂着一脸粉刺的头颅，从容不迫地走过人山人海，走向了主席台。 在工厂员工山呼海啸一般的鼓掌声和呐喊叫好声中，牛盾盾从面带微笑的韩胜利厂长手里接过了获奖证书奖金，然后，他转过身子，面对着全工厂的员工，耀武扬威一般挥舞着手里的获奖证书。 真是太讽刺了，牛主管竟然获得了月度优秀员工！ 疯狂掌声里，王十一摇了摇头，摇得一身阳光金灿灿。 这时候，他的脑海里闪现出牛盾盾主管在湘遇泰碗酒店私会杨玉娟的画面，闪现出牛主管跟沐足女小玉要电话号码的画面，想起了很多，心里纳闷着，把质量标准都卖了，这算是处理好了质量问题吗？ 不知道什么时候，大会宣布结束了。 五月下旬的太阳已经很毒辣了，行政楼前集会的人群很快就潮水一般地散去了。 王十一再次看见生产班长胡治孤零零地站在阳光底下，如同潮水退去后那沙滩上爬行的螃蟹一般，分外引人注目。 “胡班长！”这次是王十一主动跟他打的招呼。 “王技术员！”胡治表情木然地看了王十一一眼。 “外面太阳很大，进车间去，里面有空调。”王十一大声劝道。 胡治点了点头，满怀心事，跟着王十一朝着车间走去。 让王十一十分惊讶的是，胡治竟然一路上都是沉默无语，王十一原以为他会跟上次林晓华获奖一样满口都是抱怨，抱怨这个大奖为什么不是生产部的，抱怨这个奖为什么不是他胡治的，抱怨牛盾盾根本就不配做一名优秀员工。 今天太阳从西边出来了，胡治班长没有！ 他一脚踏进生产车间的时候，王十一看见他昂起了头，对着屋顶长长地叹了一口气，颇有几分无奈和委屈。 整个上午，胡班长都心事重重！ 出乎所有人的意料，那天下午胡治班长竟然自离了。 王十一得到这个突然的消息是在胡治离开之后，他是从美女师傅杨玉娟口里得到的：“王技术员，生产班长胡治自离了！” “啊！自离了？他为什么要自离啊！”自离可是极端的处事方式，王十一猜测十有八九是月度优秀员工的事情，他绝望了。 “是的，今天下午，他跟生产经理米贵为出货的事情大吵了一架，甩手不干了！”杨玉娟说道。 “出货有问题吗？”王十一有点惊讶，他今天好几次到生产线巡视，看见那里没有停线，没有断料，也没有设备故障，一切都紧张有序地进行着。 “是啊，出货没有问题，他们还吵什么？”经王十一这么一提醒，杨玉娟一脸疑惑，也觉得不可思议。 这时候，王十一突然抬起了头，仿佛看见胡治正在行政楼前孤独地站立着，看见他摇头叹气，每次的优秀员工奖一颁发，他就像换了一个人似的。 优秀员工的奖励的确可以激励士气，但是也会打击一部分人积极性，任何的奖励都不可能做到完美的公正。 总之，胡治那天下午走了，此后的一段时间，王十一每每走进生产线的时候，再也看不见那个矮胖的身影，再也看不见他朝自己微笑着点头的画面，虽然只是相处了短短三个月，他甚至一度对他还有那么一点厌恶，不过他的突然离去，还是让王十一心里失落了好一阵子，总感觉流水线缺少了一点什么。 是盐，对，没有错，就是一把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