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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卷:七杀破军 第十三章 危机环伺(二)

    早秋一日度三季,此刻临近午时,烈阳艳艳当空,恍若夏至。老烟头宋廉殊守在书塾之外,回廊挡住了艳阳,引来了习习凉风,如若不然,他身上厚实的棉衣能把瘦弱老朽的老烟头捂昏过去。

    身在阴凉回廊之下,赤脚踩着光亮木质地板,老烟头仍是觉得浑身不自在,恨不得泡在井水里才舒坦。心里十分后悔早晨出门时,顺手添了一件双层夹棉芯的长袍在身上。

    眼前的水漏嘀嗒落着水珠子,漏刻以不可目视的缓慢度丝丝上浮。老烟头面朝漏壶,背靠着柱子,双目昏昏欲睡。腰间插着一杆铁制的烟枪,两尺来长,被他把玩摩挲得漆黑锃亮,不见半点锈迹。他一只手在身上挠来挠去,似乎同几只虱子捉起了迷藏,另一只手习惯性握着一只布袋,力度恰好地揉捏,内里装的自是能带来众多愉悦的烟草叶子。

    尽管烟瘾犯得厉害,老烟头宋廉殊仍是苦苦支撑,为的是不让书塾里那拨学子闻到一丁点儿烟熏味。吃烧烟是个恶习,染黄牙齿、熏污指甲片儿不说,还是生痰同低咳的诱因。为这杆儿烟枪,老宋可没少挨夫人楚小亭训斥,虽然夫人教训人时也温柔端雅,关心的话语远远多过喝斥的强言,使人衷心感到温暖兼舒服。

    眼见滴水刻漏浮尺现出红线刻度,天地间的时辰正行至午初,老烟头后背往依靠的朱漆栋梁上一撑,艰难站直。一边厢走向檐下外沿悬坠的一块铜制双头磬鱼,一边厢抽出插束于腰带的铁烟杆,不用铜锤,就以铁烟杆的烟斗敲击磬鱼,一长两短,重复半刻时,便垂手停止。

    书塾内隐约传来先生楼浅河交待功课和导人向上的温和言语,学童们则窸窸窣窣,虽不敢喧哗造次,放学的心思已经高涨。

    老烟头宋廉殊将上半边屁股靠坐着阑干,小心翼翼地从旧而不破的布袋子里掏取出细碎烟叶。这些干叶被他捏得又蓬又松,在烟斗里塞紧实了,烧起来不易熄灭,吃得尽兴。亦且这么一揉捏,费是费了些功夫,可是口感上就算赶不上上等烟丝,比之下等粗糙烟叶,则胜却太多。

    有一个人现身在书塾回廊正对的院子里,一言不,身形轮廓几乎与檐角投下的阴影融合到一处。

    书塾内楼浅河不知说了一句什么,只顾得上筹备吃烟大事的宋廉殊没留神听,学童便哄的一声如涌潮一般冲出书塾门口,学童们一个个兴高采烈,彼此推搡嬉笑。

    院子里那名男子与老烟头宋廉殊同时望向学童们,一个眼神阴鸷残忍,一个目光憨厚慈爱。

    学童们见着陌生男人,本能感受到一丝异样,纷纷驻足,三三两两聚集在回廊上不下来,童音纷起,奶声奶气的讨论这名生客的身份。

    不久小星羽也从人堆里冒出头来,左右站着胖墩高桂甫和机灵鬼张棋观,身后还有几个侯府家生子。家生子与其余学子不同,他们没有显赫的勋业或家世,之所以能为侯子陪读,靠得都是聪慧拔尖和稳重性子。

    其余学童纷纷远离三人身旁,他们虽是父辈费尽心思送入侯府,本意指望能讨好燕隆未来的主人,再次也能混个脸熟。可惜当下学童们年龄尚幼,不懂权势高低,更不会对同为学子身份的小星羽奉承争宠。相反他们对这“学堂三霸”印象不佳,说起来颇为奇谭,学堂也如朝堂,先生犹如万岁皇帝,学童则似庙宇百官,暗地里总有着一些拉帮结党,党派互恶的小冲突。

    这学堂三霸,犹如朝廷中三大巨人,分去了帝王过多关怀,令百官愤慨而嫉妒。这其中张棋观无所不知,封星羽严谨认真,高桂甫装乖诚恳,三人若是联手?

    悲呼!只手遮天,蒙蔽圣听啊!

    胖墩高桂甫小眼睛乱转,目光落在庭院中那名男人腰间一件铃钹上,手肘挨碰了封星羽肩膀一下,双目精光烁烁,期冀道:“羽哥儿,这位大概是府上新来的乐师吧,要不要叫他摇打一下铃钹?”

    在孩童面前,成人自有一股优越感,小胖墩望见玩具一般的眼神,显然让那个男人觉得受到了侮辱。立即从腰间抽出一口软剑,剑柄细小,正好单手擎着。

    软剑完全脱出软鞘,剑身因长期雪藏一时难以绷直,看起来纤薄剑身有些弯曲,只能算是次等软剑,不过锋芒锐利,质地银白,可以称得次等之中的上等。

    老烟头宋廉殊刚刚点着了烟叶,他生活拮据,舍不得用火镰,总是随身带着火折子:那种土制粗糙纸张卷起的存火条,装在鲜竹筒里。正吧嗒吧嗒惬意抽着烟杆,以为可以鉴赏一场铃乐,谁知等来了利剑出鞘,好似跳出草丛的毒蛇,吓了老烟头一跳,呛了一大口浓烟在肺腑之间,引了阵阵咳嗽。

    乎擎剑男子预料,学童之中并未出现人人惊慌逃遁的场景,大多缩着脑袋,却在原处指指点点,张棋观更是开起了玩笑:“羽哥儿,胖子!老烟头该不会是隐世匿名的高手?”

    二人顺着张棋观隐晦的目光,正好看见吓至呛烟而咳嗽,口鼻不时喷出烟圈的宋廉殊,那幅场景怪诞而滑稽,不单二人,其余学童也一并捧腹嘲笑,何曾有危如积卵的觉悟?

    擎软剑的刺客恼羞成怒,手腕一震,软剑铮铮作响,杀向孩童之中。

    老烟头一见危机,强忍咳嗽,拖着老迈的身子冲向前来。同时而动的还有那几名家生子,他们以身躯挡在小主人身前,眼神纯净而坚决。

    软剑前指的刺客平生杀人没有一百也有八十,何曾对待幼年小童便心慈手软?将心一横,打算来个大开杀戒。

    眼前忽的掠过一道浮影,手持软剑腰系铃钹的刺客本以眼花为由说服自己,谁知一只手掌横空生出,其中几根手指抚过脸庞,触感无比真实。手中软剑形如毒蛇,剑身向一侧偏出一个大大的弧度,刺向手掌伸来之处。

    可惜一刺未中,这名刺客对于厮杀颇有临阵经验,立即后撤,锋利软剑不忘护在身前。退了七八步,刺客突然顿住脚步,一只手掌撑在他的背心,力道不大,却使他冷汗直。二人境界居然相差如此之巨,连他的身影痕迹都摸不着?

    刺客移步扭身,同时软剑绷直平掠,削向手掌主人的脑袋。那人又于前一刻退开,待刺客转身之时,目光横扫,院落内何曾有半个人影。他受到了羞辱,神容愈加阴鸷沉郁,一言不。这名刺客武艺虽非拔尖,心理素质则很是坚韧,连番遭遇戏弄,没有因气愤而暴怒,露出破绽,反而变得更加谨慎,周身上下几乎没有大的破绽。

    他静止不动,经脉中的气息调运至皮下,徐徐散出,身外三尺俨然成了一座气息的池塘。别人无法看见,但只需侵入三尺之内,气息遇阻,便会引起池塘内的扰流波动。这座池塘才建立不久,就有人误入其中,腰系铃钹的刺客有所察觉,软剑应即弹出,这一剑蓄谋已久,去势较之之前快了一倍不止。

    毫无意外,再次扑空!

    这时刺客心态迥然不同,方才一番试探,倘若对方手段果真凌驾自己许多,必然硬抗那极具挑衅意味的一剑。可是那人没有就此制住自己,肉眼确实尚未看清人影与动作,气息却能清楚感受到他逃离之时的狼狈。

    二等狼绮暗士商青蹲在回廊下阶的一侧石鼓上,一只手不停拍打胸脯抚慰自己,一边呼呼喘着大气,他眼前垂下的两缕头,曾是他颇为得意自认风骚的型,可憾左手边一缕细从中削断,断口歪斜而整齐,显得极为突兀。

    商青初入狼绮时也当过暗子,于一家酒楼内隐藏身份当起了跑堂,最后也没弄清自己的任务是什么,就莫名其妙被升了职级,从三等狼绮升为二等。在四年前妖鹿之战中,为大客卿去取几斤人参,展露了非凡脚力,至此成为专职跑腿。商青习练的功夫很是偏门,行气蓄气运气的经脉都在腰腿,是故明明内息境界很是平平无奇,轻身功夫在同境界的武人中却绝挑不出第二个能与之一较高下。

    商青逃命送信的功夫一流,临阵搏杀?就是一片空白。不然也不会在此时丢掉自己的优势,停下来喘息歇息。

    一篷飞针泼雨般洒来,商青心脏一紧,双腿蹬出,身子在脚力扶持之下轻盈跃起,一手四指稳稳勾住屋檐边沿的滴水瓦,如猿猴荡晃,翻身上了回廊瓦顶。双足刚刚站稳,正在惊魂未定之际,一截银白的剑尖扑面冲来,利剑之后,是一张狰狞面孔和残忍的眼神。商青往后一躺,避过该死的剑尖,双足力,整个身子浮叶般横飘出去。

    他出现在刺客呆过的方寸土地,而手擎一口软剑的刺客则留在檐顶,二人调了个,总算保持距离,商青余惊犹存,冷汗直冒。没有遭利剑扎通透,却也耗费了不少体力。扯开嗓子吼道:“还不动手?想看我死啊?”

    商青目光剜向另一处檐角,那儿有个肥胖且高大的男人,二十七八岁的年纪,一张胖脸圆乎乎的,五官饱满端正。双手安置于身前,分别插入双袖,后背衣襟插着一把大扇子,露出一截就有半尺余长,他蹲在瓦楞上,硕大的身子居然没有将房梁压塌。

    身形硕大的男人戏谑道:“我看你蹦蹦跳跳的,以为你同他玩得开心呢!就没敢打扰,怎么?我会错意了?”

    商青翻了好一顿白眼,嘀嘀咕咕道:“我真是瞎了眼,怎么交了这么一位朋友?上苍若是有眼,就该罚我天打五雷轰......”

    胖男人将双手往袖里塞,缩了缩身子,闷熏的日光似乎不足以满足他庞大身躯的取暖欲求,他扬起下巴,得意道:“我拼命你背锅,咱俩就是天生的好兄弟好搭档!你没由来说这些破坏咱们磐石般友谊的话语,可真要遭雷劈的!”

    “世上竟有如此厚颜无耻之人!”商青扶额苦笑,才一斗嘴就败下阵来。想起正事,心气硬实了许多,吼道:“死胖子欧阳千秋!再不动手,我可在都司面前将你的恶行全抖出来了!”

    唤作欧阳千秋的胖子不以为然,讪讪道:“凭你二等狼绮的地位,能否挤到陈都司面前都难说?再说了,刺客已经跑了,我动什么手?”

    商青目光横扫,果真失去了刺客身影,质问道:“为何不追?”

    欧阳千秋懒散回答:“小侯爷安危为重,我觉得我应该留下来守卫小侯爷。”

    商青骂了句娘,抛下欧阳千秋,循迹追去。

    机灵鬼张棋观面露怪笑,身子虽朝向封星羽,目光却盯着高桂甫,说话的唇齿则撇向仍蹲在原处的欧阳千秋,言简意赅道:“看,胖子就是惹人厌。”

    欧阳千秋耸了耸肩,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懒怠模样。高桂甫却跳了起来,握紧了拳头,圆脸气愤得涨红:“嗐,姓张的,你可别指桑骂槐!”

    张棋观阴阳怪气道:“哎呦,你居然会成语?赶紧回家叫你十几房的大小姨娘们好好供着菩萨,这可显灵了哇!”

    封星羽憋笑憋得胸口隐隐作痛,严肃道:“够了!午休方一个半时辰,现下就耽搁了半个时辰,你们还要吵?”

    二人立即闭嘴,大眼瞪小眼,两幅身体中间看不见的刀枪剑戟丢来飞去。

    召来一个丫鬟,封星羽交代道:“你与夫人通报一声,就说本侯子与高、张家的二位公子同食,午膳不过去叨扰了。”

    伶俐丫鬟得了吩咐,碎步前往通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