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节38 黑色的马

    “今年怎么这么早？”基普林老人按了一下胸前的鹰头徽章，让震动平息下来。随后，他皱起眉头、闭上眼睛，再睁开的时候已经换了一种气势。

    他不再是费奇印象中那个总是蜷缩在躺椅中或者趴在书桌上打盹儿的老头，而像是浑身充满力量的壮年战士。基普林老人挺直了腰板，头昂起来，眼睛迎着风雪向外远望。神术的力量在他血管中涌动，支撑并供给他的躯体使用，而雄鹰学派冥想术带给他非凡的感知力量。

    “果然，游魂已经出现了，我来数数……”老人眉头紧皱，片刻之后得出了数字：“居然已经有十二团游魂出现在山脊线上，而现在只不过是第一天！”

    费奇也运用冥想术远望，看到了同样的情景。十二团偏红色或偏蓝色的云雾团，呈现出类似人体有手有脚的状态，缓慢地行走在飘雪的山坡上。它们如同浑浑噩噩的旅行者，沿着崎岖陡峭的岩石径直向冰峰要塞前进。距离最近的那一个已经走进了要塞的庭院，缓慢而且坚定，距离塔楼越来越近。

    他那套“灵魂-游魂-祈并者”的理论得到了证实，冥想术中游魂和活物灵魂颜色上差别不大，应该就是同一件事务在不同阶段的不同形态。

    智慧生物活着的时候，灵魂是聚成一团的火焰，紧密、明亮、活泼，在身体各处游走。凝视灵魂的火焰，能够隐约观察到这个灵魂所属生物的真实模样。身体死去后，灵魂的火焰体积会变大，变得散乱而黯淡，中就没有完整的生物模样，如同将其当做燃料烧了一样，最多剩下一些坚固的碎片。可能是信念、执念、怨念，或者同时都有。

    祈并者比较特殊。当死亡的时候，信念过强，完全无法燃烧，那就会反过来包裹住灵魂的火焰，变成新的、能量状态的躯壳。新状态一般会呈现生前的身体结构特征，比如手脚数量和身高体重，但是缺乏相貌。由于大部分智慧生物是人形的，所以大部分祈并者也是人形。

    游魂则介于祈并者和死者灵魂之间，更接近祈并者一些。它外观呈云雾状，朦朦胧胧是个人形，但更像是一团会行走的烟。它们的动作非常缓慢，似乎不能穿过实体，所以还要费劲爬下山坡、越过护城沟壑、翻过城墙，才能进入要塞内部。但是这些家伙可以行走在任何平面上，因此陆地上的障碍对他们来说只是延长了移动距离，并非不可跨越。

    “看来今年会是个充满麻烦的冬天。”基普林老人走到阳台边上，用力拽拽墙上的麻绳。这根绳子连接着塔楼下面的一个摆钟。顿时，沉闷的钟声响起，凯列飞快地跑到庭院中。他观察一下周围，然后举起拳头对高处的老人晃了晃，表示自己已经知晓了情况。

    这是属于冰峰要塞的默契。这些人在经年的共同战斗生活中形成的默契，在很多时候甚至比纪律更让人信赖。

    基普林老人和凯列隔空谈话，正在商量要不要点燃烽火，让科林伍德镇的贾尔斯赶回来。正常情况下，贾尔斯的职责是照顾镇子里的学员们，并趁冬季这段时间为镇子清缴周围的野兽。许多野兽要冬眠，分别藏在各自的洞穴里，这让清缴它们变成一个个独立的战斗，不再是复杂、难缠而危险的生态关系网。

    科林伍德镇是距离冰峰要塞最近的一个镇子，是要塞所有物资进出的通道。因此镇子的安全就是要塞的安全，搞好和镇子的关系就是保护要塞，因此冬季这段清理野兽的时间就显得很关键。贾尔斯是冰峰要塞最好的猎人，几个学员也可以帮一些忙，所以他在冬季并不需要面对游魂。

    凯列希望让贾尔斯回来分担要塞这边的任务，但基普林老人认为自己还不老，没必要打破常规，而且今年还多了个能使用冥想术的费奇。凯列不认为费奇能帮上忙，最好的表现不过是“别添乱”。两个人有分歧，但都认为今年的游魂不管是数量，还是到来时间，都有些异常。

    “游魂要来了。”费奇抱起午夜，非常郑重地对它说道：“记得一定要跟在我身边，绝对不能离开，明白吗？”

    黑猫顺从地舔了费奇的手，然后挣扎着跳到费奇的肩膀上，紧紧抱着他的脖子。

    “别争了，听我的，不要点烽火。今年镇子里的事情也很多，那四个家伙够忙的了。而且，将贾尔斯叫回来，其他三个人怎么办？他们都是年轻冲动的小伙子，没人管着难道不会自己去接任务吗？那多危险，你又不是不知道。”

    凯列听到老人的话，终于放弃了点燃烽火的想法。他看了一眼正在庭院中缓慢爬行的游魂，指了指自己：“第一班岗还是和以前一样由我来”，然后就走向塔楼。

    当冰峰要塞完全做好准备的时候，这里的神术符文会压制游魂的移动速度，让它们如同龟爬，这是“堵”。要塞同时会留下供它们正常行走的通道，以便快速集中前往塔楼的超度间，这是“疏”。神术符文的控制中心就在冥想间，而这种类似水闸的调节方式能够将游魂们无休止、无规律的袭击，变成可调控流量的系统，好符合正常人的作息规律。

    基普林老人解除了冥想术，身体立刻垮塌下去，压在帮助他行走的支撑架上。血色从脸上褪去，灰白色的肌肤重新显得苍老、虚弱。费奇赶忙扶住他。

    “老了。”基普林老人叹了口气，语重心长地对费奇说道：“他们学不会神术和法术，我只希望你能够多学多用。神术最好，但法术也能帮上不少忙，这样我也能稍微放心些。”

    “好的。”费奇正要多安慰他几句，突然他胸前的鹰头徽章剧烈颤抖起来。与此同时，费奇突然觉得双脚僵硬、酸麻无比，一股危机感袭上心头。

    “大人，你感觉到什么没有？”费奇突然站住脚步，基普林老人也很奇怪，紧紧抓住了他的手。他的另一只手摸向自己胸前的徽章，已经老旧的鹰头纹丝不动。

    “我现在没法立刻重新使用冥想术，你告诉我你看到什么！”老人没觉得异常，但他愿意相信费奇的警觉。“集中精神，放松呼吸，千万不要慌乱。你刚刚完成纯精神强化的增强仪式，还不能熟练使用，因此有可能出错，所以不要慌。”

    费奇点点头，努力克制心中的紧张情绪。突然，午夜腰背弓起，黑毛炸直，发出一声凄厉恐怖的叫声。随即，鬼猫用尽全身力气，从费奇脖领里钻进去，贴身藏到衣服下面。

    一个黑影狂奔着出现在要塞外的山坡上，如同猛将杀出军阵般越过游魂。那是一匹漆黑如墨的骏马，只是鬃毛、尾巴和四蹄都燃烧着橘红色的火焰，同时不断从眼窝和鼻孔中喷射出血红色的火花。

    靠近这匹黑马的游魂都停下脚步，然后用缓慢而笨拙的姿势鞠躬行礼。随后，游魂会变得稍微凝实一点，也就是身体结构更加清楚，烟雾的颜色稍微染上一些橘红。在费奇眼中，游魂的这种改变让它们的行动速度稍微快了一些，似乎也变聪明了一点，至少会挑选更快捷的路线来行走。

    “是梦魇！”基普林老人攥紧了费奇的手：“快，告诉凯列！快去冥想间！要赶在它发出鸣叫之前！”

    老人甩开支撑架，强行使用神术，试图让自己的身体强壮些，能走快些。凯列的脚步声从塔楼下面传来，也就再有几秒钟的功夫他们就能汇合。可就在这个时候，梦魇扬起前蹄，对着要塞的方向发出嘶鸣。

    费奇的心脏如遭重击，耳膜也像被人用针扎了一样，整个脑袋嗡嗡作响。要塞的神术符文全部亮了起来，所有能够发出声音的东西，不管是钟、锣、鼓、号角还是锅盖，都在隆隆作响，似乎是做出对抗的回应。

    梦魇急冲了几步，身边有一个游魂炸了，完全消散，化作虚无。于是梦魇再次抬起前蹄，用力踏下，发出又一声鸣叫。

    老人虚弱地昏倒在费奇身上，完全失去知觉，凯列踉跄着冲上来，耳朵和鼻孔正在出血。他看了费奇和基普林一眼，什么都没说，咬着牙向上狂奔。外面的游魂又炸了一个，梦魇再次急冲、鸣叫。

    塔楼的符文挡住了鸣叫的一部分威力，因此凯列虽然伤势更重，但在踉跄一步后，还能继续向上爬。梦魇从山坡上狂奔而下，撞碎了路上的一个游魂，在靠近城墙的地方再次鸣叫。

    凯列也晕倒，一下子重重摔趴在台阶上。此时他距离冥想间的大门只有五级台阶而已。

    费奇很奇怪自己为什么还能站着，还能在阳台上隔着要塞和梦魇对视。第一声鸣叫的时候，他难受极了，整个身体就像被橄榄球运动员全力撞出去，连灵魂都在剧烈摇晃。可是第二声的时候，他就没那么难受，第三声时就变得更轻松了。

    因此，他还能紧紧抱着晕倒的老人，在凯列倒下去之后，依旧保持清醒。

    梦魇继续鸣叫，而这次费奇连晃都没晃——除了胸前的鹰头徽章还在剧烈地抖个不停。费奇低头看了看，开始有些明白了。

    他是契约魔，魔鬼的中层精英，非常独特的存在。梦魇不过是邪恶的异界生物，经常在地狱中被抓来当做坐骑，阶级上大约在底层魔鬼的中上位置，远不如契约魔。

    强大而绝对的阶层统治是地狱的根基，梦魇鸣叫是一种精神攻击，第一次能够在费奇身上奏效，但绝对不会对契约魔的灵魂造成伤害。费奇听了几次鸣叫，魔鬼的力量显现出来，阶层上压制并免疫了梦魇的攻击。

    他逐渐弄明白了，可梦魇彻底糊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