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节401 包袱

    飞机离开地面滑向星空，待飞过平流层后引擎的声音便轻了许多。三岛的灯光和巫师界的萤火都被云层遮挡，夜空中有一轮圆月相伴。费奇靠在柔软的椅背上，侧着头，通过小小的舷窗看着外面。与他的侧脸一样，云层上也被皎洁铺了一层，如同一片新的大陆。

    巫师界已经被这层新的大陆盖在下面。

    “再过两个小时咱们就能回到渔港城。”田莎从驾驶室走出来，对费奇说道：“空域正在管制，时间窗口比较短，一会儿就会开始加速，这样才能在窗口关闭前返回。会有些颠簸，噪音也会变大，还请你们稍加体谅。”

    “我可以直接打开空间通道，几秒钟就能返回。”

    “陛下，我知道你完全有这个能力，但请不要这样做。空间传送会产生一些能量信号，会对一些观测设备造成影响。而且传送形成的极高机动性表现，也会被人当成不明飞行物。”田莎说道：“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请帮我们减少些工作量吧。”

    魔法传送明明很方便，为什么她就是不喜欢用呢？费奇有些不能理解，但他更没有非要展现自己能力的强迫症。就像访问巫师界，巫师们内部派别的斗争波及到了这次访问，将他晾了整整两天的时间。魔法部长穷于应付层出不穷的蒙面暴徒，所有的工作量都被安抚受伤民众、消弭魔法存在的证据、追查袭击者真实身份所占用。费奇理解她的忙碌，如果他留下，总会能够见到部长，并用这种被怠慢来为自己争取玩具魔杖上经济方面的利益。

    不管是汤姆·费尔顿还是其他魔法部官员，费奇都可以让他们难受，将他们的脸或者屁股打得震天响——凭借老魔杖对其他魔杖的压制能力，这不会是多难的事情。只是费奇已经不需要从这种事上面得到的快乐，现在只有坚持自己的目标并为之奋斗，才能真正让他满足。

    “咱们离开三岛的消息已经发往魔法部了，不过他们可能要到上班后才能处理这条消息。”田莎坐到费奇侧前方空乘的座位上，扣好安全带。“巫师界感觉怎么样？”

    “还好吧。”费奇微微摇头，这明显是不好的意思。

    “你一定有什么想法。说出来嘛，从一个魔法帝国皇帝的角度来看，它们怎么样？”

    “他们浪费了很多，他们正毫无察觉的挥霍自己的积累。不管他们魔法能力有多强，巫师们最依赖的魔杖还停留在手工制作阶段，这是他们那个桶最短的木板。如果再加上保守和自我分裂，情况就不容乐观。”

    “你说的还真中肯。”田莎只说了这一句，没有继续讨论下去。费奇看得出来，她应该正在自己刚才评价的基础上进行某种思考，只是不知道是为了巫师界，还是为了其他。对于现在的地球，费奇只知道一个有点陌生的地球主世界和一个与已经自己无关的巫师界。也许还有其他世界，但这不是他此行要考虑的。

    驾驶舱传来了机长的通知，加速即将开始，要大家扣好安全带。可就在这个时候，田莎头顶上亮起了红蓝交替的灯光，她立刻警觉起来，拉开安全带，趴到飞机舷窗观察。几道雷声从身后的方向隐隐传来，但飞机在云层之上，应该是安全的才对。可费奇随后感觉到有魔法能量波动同样从身后传过来，似乎在不断接近。

    他微微侧侧身，从舷窗向侧后方看去。借助鹰眼冥想术的强大视力，他看到一个高速前进的小点儿。那是一个骑着扫帚的女人，约莫三四十岁，一头金色的卷发。她一手抓着扫帚，一手挥舞魔杖，狂风让她的发梢和黑色巫师袍不断摆动着。借助魔法，她在不断加速，只是女巫扫帚后面冒起的浓烟显然不是好现象。费奇定睛一看，与借助望远镜观察的田莎一起说道：“那好像是魔法部的部长。”

    “她叫赫什么来着？”费奇摆了摆手：“算了，不管她叫什么，追上来又是一堆麻烦事。我不走，估计她也没时间见我，就让她先忙完巫师界自己的事情吧。”

    “一旦飞机加速，她不可能追得上——我没听说巫师可以靠身体素质突破音障。”田莎放下望远镜，说道：“不过她毕竟是巫师界的代表，魔法部的部长，咱们就这样将她甩下？”

    “早加速早甩掉，省得她因扫帚烧光而摔死。”费奇刚要发笑，突然脸色一变，右手抽出魔杖朝机舱过道位置一点。一个虚幻、扭曲的黑影刚刚爆发出现，就被重新压缩回去，消失不见了。

    田莎二话不说，把舱壁上的报警按钮拍下去。霎时间，飞机开始剧烈加速，窗外的月光都好似产生了残影一样。田莎做好了防冲击姿势向舱尾冲去，却发现自己被完全操控着，稳稳落在座位上。

    “发生了什么？”她发现自己手能动了，就赶紧绑上安全带，然后全身的控制就恢复了。她看向费奇，很显然刚才费奇略微挥了下魔杖，是她能够平安坐好的主因。

    “那女人要传送上来，被我顶了回去。”费奇一转手指就把魔杖隐藏起来，他接着说道：“不敲门就想进来，这也太没有礼貌了。而且高速运动中的传送也是非常危险的，影响到飞机就不好了。”

    “哈哈，说的也是。”田莎整了整耳边的发梢，悄悄擦了擦汗。刚才费奇是把魔法部部长用咒语打飞了吗？如果她掉下去，不管是摔死还是受伤，都是严重的问题。

    “或许……”

    “没有或许。”费奇摇了摇头。飞机还在不断加速，一层层流光包裹住机身，燃烧起火焰的颜色。或许在地面上抬头仰望，看到的是一颗划破天际的流星。费奇闭目养神，不去管那个被抛到后面的女巫师。

    两个小时后飞机平稳落地，一辆并不起眼的商务旅行车已经在机场等着他们。他们很快向着费奇曾经工作过的地方前进，即便在深夜，路上依旧灯火通明，这熟悉的景象为费奇平添许多感慨。由于灵魂的损伤和融合，有很多事情他已经记不得了，但是依稀还能记得这样的路面、这样的灯光。只是在他的记忆中，灯光比现在要少一些，路上的车也没有现在这样好。

    由于早已提前做了安排，所以他们一路畅通无阻。“这里不会记录下咱们来过的情况，但是请不要停留时间太长。办公室有可能还有一些没有离开的，不过只要不打扰他们，他们是不会在意咱们的。”

    估计又是净场手表之类的东西，费奇用魔法也可以做到相同的效果。他们一路穿过大厅和休息区，在一处非常少用的会议室向右转，拿出卡在墙壁的一道缝隙上划了一下。伪装成墙壁的大门向一侧打开，里面的通道逐渐被廊灯点亮。

    “自从六年前的火灾，这里的空间就变得非常不稳定，附近办公室一些轻小物体时不时会突然移动。因此，有一段时间这里盛传火灾亡灵闹鬼说，这条走廊上摆满了员工们送来的佛珠、八卦镜和十字架一类。”田莎一边在前面领路，一边说道：“这种事不能总不处理，所以这里封闭起来进行装修，然后调整了外面的办公室布局。随着人员流动，这里闹鬼的故事就渐渐平息下去，后来的人很多都不知道这里还有一片办公区。”

    “那么这里被装修了吗？”费奇问道。

    “除了出入口和走廊，其他的地方还是原貌——我们以进行火灾调查为理由，将这里封闭了很久，所以里面的东西都没动。”田莎有些奇怪，问道：“你看不出这里没有变化吗？”

    “我已经忘了。”费奇说道：“我的灵魂受伤颇重，连自己长什么样子都不记得，现在这里对我更是陌生。”

    还是在田莎的指引下，他才找到自己曾经的办公室。打开新装的房门，屋子里面是一片焦黑，所有的东西都被烧成残骸，如同经过融化和冷却的熔岩石一样，形成高低不平的新地面。“当时并非正常的火焰，在空间力量的冲击下，毁坏非常彻底。我们从这里好不容易才找到一副牙齿，根据牙医的记录，知道你已经死在里面。”

    费奇没有说话，他走上黑色的残骸，脚下生出高温的幻觉，似乎这是当时火灾的残存记忆。他看着周围的一切，尤其是在一堆黑色残骸上用白色漆笔划出的人形，沉默不语。

    田莎没有骗他，他的尸体的确在火灾后被发现了。那么他从不稳定空间乱流中得到的身躯是怎么回事呢？地狱里的空间乱流呈现的是完好无损的办公室，保存着他完好无损的空白躯壳，还可以支付灵币来取得里面的物品。那个完好的办公室，就像是被凝固在时间里，成了模子一样的东西，而灵币就是用来铸造的材料。

    他的办公室已经被凝结在凝滞的时间和混乱无序的空间中，他脚下的这个则继续向前运转，成为一片废墟。经过六年，空气中早就没有了当初的味道，但是随风吹来的还有一丝丝空间能量的波动。费奇微微摇头，召唤出魔法矩阵，释放出加固空间传送通道的咒语。片刻之后，周围空间的破损被重新修补完毕，再也不会有“闹鬼”的事情发生。

    “都结束了。”费奇说道：“我在这里的一切都结束了。我现在可以确认，我的确不是之前的我。不过，我在这个世界上还有需要照顾的人和应该尽到的责任吗？”

    “还有这个。”田莎从随身的小挎包中拿出一个大大的文件夹。她并没有立刻交给费奇，而是先说道：“这是你之前比较熟悉的人，我们调查了他们这些年的经历和现在的情况。或许不打扰就是最好的照顾。”

    “那要由我决定。”费奇接过文件夹，深吸一口气之后才慢慢打开。夏妮看懂了费奇的身体语言，便招呼山姆和田莎暂时离开房间，好让他一个人静静思考。

    “如果陛下心情低落，那就是你的责任。”山姆对田莎攥了攥拳头。他并不是真的凶恶，而是自己也没明白，这种举动其实是因为自己感觉到有可能会失去皇帝陛下。夏妮倒并不为此担心，她知道费奇在拥有责任心的同时，也有清醒的头脑，更不是半途而废的人。他也许会为自己前世的羁绊留下些什么，但在完成拯救永黎大陆——不管成功还是失败——之前，他的人是不会留下的。

    厚厚的一叠材料，按理要看上半个小时，不过费奇用了五分钟就出来了。他将文件夹还给田莎，脸色很明显是刚刚从激动恢复了平静。“一个死人突然复活，会把他们都吓到的。而且我不认为他们中的绝大多数可以闭上眼睛就能回忆起我的长相和声音——我没必要自作多情打扰他们。不过……”

    费奇用四根手指在文件夹的封皮上点了点：“请让她继续过着平安的生活，若是遇到难处，请通知我。”

    “这没问题。”田莎看来很清楚费奇指的是谁，她点了点头，然后说道：“其实你也可以自己回来看看，通过白旗等机构组织都可以。”

    “多长时间都可以吗？”费奇微笑着问道。他其实已经猜到了答案，但还是要问一下。

    “最好不要太久，因为我和我的同事得陪同接待。而且您的魔法很强，在普通人中行动多有不便。我们也不能总用净场手表去影响普通人的生活。”

    就知道会是这样。费奇手一摆，将属于这个世界的好奇、留恋和喜爱包一包、捆一捆，深深埋藏起来。“我要回去了，你带路。”皇帝陛下说道。

    前往永黎大陆比去三岛还要方便。他们不需要再去机场，而是在公司办公大楼的门口叫来一辆出租车，然后就飞上空中，进入空间通道。这辆无人驾驶的出租车一直在播放空间穿越的注意事项，并在进入永黎大陆的时候从车顶上掉下几十枚金币，稳稳落在费奇手上。

    “不能出境的物品已经被收回，根据它们的公开市场价格自动折算成黄金进行赔偿。欢迎您再来安全、热情、有趣的地球游玩。”

    费奇一翻手腕，老魔杖还在，不过他从对角巷购买的所有书籍都被边检没收。其他的东西，比如一些好玩儿的、好吃的东西，大部分还在，那些在制作中使用了某些特定法术的物品也不见了。幸好，从街角酒店打包的饭菜还在，那么这就相当于没有损失。

    永黎大陆雷维魔法帝国，你的皇帝回来了，以再无包袱的形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