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9章 人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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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夜半场雪,今朝氛外晴。 过年亦是盼春,冬日盼春暖,可春却有寒。湛蓝的天空中,白云片片。 明媚的阳光从湛蓝的天空中洒落大地,清早的京城满是祥和。 但是阳光之下,总会有阴影笼罩之地。 这是一处恢弘的建筑,坐落于京师应天府西郊岳王庙侧,斗拱飞檐满是官府的威严气象。但这里也是大明朝人人谈之变色,最为阴暗之地。 锦衣卫,镇抚司,诏狱。 这儿是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无论是公爵还是一品大员,无论是皇亲国戚还是开国勋贵,只要进了这里,唯一能做的,就是祈祷快点死,不遭罪的死。 庭院中,有些许没穿飞鱼服,仅仅穿着贴身贴里的锦衣卫在走动,他们手上,衣裳上尚未干涸的血迹格外刺眼。 空气中满是皮肉的焦臭还有血腥味,延绵不断的惨叫,和刑具落在皮肉上的声音在各处刑房中回荡。 锦衣卫蒋瓛端坐在一间窗明几净的明堂之中,阳光从外面照射进来,让屋内氛外敞亮。此地虽亮,却不祥和,因为屋子中充斥着外面传来撕心裂肺的惨叫。 他坐着的地方正对着大门,大门外的庭院中,梅花傲然开放。他直挺挺的看着,却似乎不像是在看花,而是在看着仇人。 他的眼神是如此的阴狠,面色是那么的阴冷。 左手上,白色的绷带中干涸的血迹变成黑色,漏在绷带外的手指,满是青紫。 啊!别打了,别打了!我说,你让我说什么我都认! 外面,传来人犯崩溃的求饶,蒋瓛阴冷的脸上,挤出几分冷笑,也露出几分快意。 杭州赵氏一案,锦衣卫颜面丢尽,他自己也差点被皇帝宰了。对皇帝他不敢有怨言,但是对这些抓进镇抚司的人犯,他充满了恨意。 他恨这些人,差点让他丢了脑袋,丢了官位,丢了一切。外人看着他这个锦衣卫指挥使风光,可是其中的滋味只有他自己知道。 他是皇帝的狗,锦衣卫是一群狗,没用的狗,皇帝不会留。前任锦衣卫指挥使毛骧比他更受重用,更为风光,可最后也是身死族灭。他小心翼翼这么多年,不但在皇爷心里站住,在皇太孙那里也留下了好印象,差点就让这些王八蛋贪官,全给毁了。 脑中正在想着,外面进来一人,正是蒋瓛的心腹手下,锦衣卫佥事,刑司千户李保国。为人心狠手辣,但是有些脑子不够用,胜在忠心。 大人,都招了!李保国随手在裤子上抹了两下手上的血,开始说道,叩阙案,应天府涉及到的京官三十七人,吏员四十六,下属各县巡检,城门军,捕快共一百二十四人! 外官牵扯的就多了,属下刚才算了一下,各地几乎都有牵扯的,光是五品官以上就不下二百人,其中还有山东布政司使,湖南布政司使两个大官! 说着,掏出几张纸,放在桌上,这是名单!还有他们分钱的详细的账册。 人都抓全了!蒋瓛看都没看,皱眉道。 领头的都抓来了,应天府那些涉及的小吏,还有小官还没来得及抓呢! 不是没来得及,而是攀咬出来的人越来越多。 还愣着干什么,抓去!蒋瓛不耐烦的说道,宁杀错,莫放过,只要人犯提到的,都抓来! 好嘞!李保国答应一声,转身出去,大喊,刑司的,出来两队人,跟老子抓人去! 外面,又是一阵嘈杂。 蒋瓛坐在屋里,心里寻思,京官好抓,外官还要费点功夫。是通知当地锦衣卫,还是从京城派人去? 想到此处,心里又是一阵恼火。各地的锦衣卫也是一群废物,这么大的案子,居然一点消息都打探不到。 忽然,他有些明白了。不是打探不到,而是各地的锦衣卫隐瞒不报。说不定他们,和当地的官员早有勾结。 是时候清洗一番了! 蒋瓛心中冷哼一声,拿起李保国放下的单子,开始翻看。 抓捕告状百姓已经成了京城这些贪官敛财的手段,地方官府的孝敬他们层层分润,形成一张巨大的利益网。 虽然地方上孝敬的银钱数目不多,分下来最大一头也不过一年几百两,下面的人几十两,跑腿的几两而已。可是人情却是巨大的,这等于是地方官有把柄在别人的手上。 明面上这么多钱,私下里说不定多少!像那应天府中丞陈济,他要是想要钱,地方官敢不给吗? 都说锦衣卫黑心,当官的才是黑心! 蒋瓛嘴里骂了一句,可是下一秒却吓得差点咬掉了舌头。 南城巡阅司每年分银三百两,兵马指挥使得一百两,兵马指挥六十两,巡检四十两,其余分润兵丁........ 唰地一下,蒋瓛冷汗都下来了。南城兵马指挥,正是赵思礼,皇太孙未来的老丈人! 这帮混账,这名字谁他娘的写的! 水清则无鱼,再清廉的人有些事也没有办法推。况且这银子还是用赏赐的方式发下去的,他赵思礼想在应天府混,就必须收这个钱。不然的话,他就会被同僚排挤,被属下阳奉阴违,被上官提防。 这个道理蒋瓛太懂了,但是涉及到这个人,他太害怕了! 当下,赶紧拿着单子冲出去,追上正要出门的李保国。 千万别抓来了!千万别抓来了! 蒋瓛心里求遍漫天神佛,自己已经在皇爷那儿没脸了,若是在惹恼了太孙殿下。那可不是手上挨刀的事,那是要掉脑袋的。 李保国! 正带人出去的李保国回头,回身过去说道,大人,您还有什么吩咐? 蒋瓛把他拉到僻静的角落,小声道,南城的兵马指挥赵思礼你抓了没有? 赵思礼?李保国想想,应该是没了!说着,问道,大人,小的这就是去抓! 抓你姥姥! 蒋瓛抡圆了胳膊,就是一个大耳刮子。后者顿时眼冒金星,站立不稳。 你不知道他是谁?蒋瓛继续骂道,你他娘的不看朝廷的邸报,不看皇爷的圣旨? 李保国捂着脸,想了半天,他谁呀? 蒋瓛气道无语,你这浑人!他是皇太孙的老丈人,现在他们家还有皇爷钦点的锦衣卫护军把大门呢! 怪不得小的觉得耳熟!李保国一惊一乍,捂着脸,幸亏没抓,不然就褶子了! 现在已经褶子了!蒋瓛怒道,谁把赵思礼的名字咬出来的?这份单子都有谁看到过? 南城巡检招的!李保国道,这单子就您一个人看了,没第二人! 把卷宗和笔录都给我找来!还有,记录书记也找来!蒋瓛怒道,快! 赵思礼的名字要是报上去,他这锦衣卫指挥使就到头了,弄不好也活到头了。他蒋瓛是亲眼见着,亲耳听过,老皇爷对未来的皇太孙正妃,赞不绝口。 随后,刚才窗明几净的明堂之中,窗户门都盖住堵死。参与审讯的锦衣卫,记录书记等都到场。 蒋瓛郑重的吩咐,卷宗和供词重新写,让人犯重新画押,并且严厉的告诉众人,无论谁的供词中,都不许出现赵思礼三个字。 等属下散去之后,又在屋里点了火盆,把涉及到赵思礼的单子全部扔在火里。 可是下一秒,他不顾火焰,又把供词卷宗抽出来,小心的擦去上面的污迹,塞进怀里。 ~~~ 南城,娘娘巷,赵府。 赵思礼和媳妇,透过大门的缝隙,小心的向外张望。 门外,两个锦衣卫按着腰刀把守,可是胡同口却挤满了焦急的人。那些都是衙门里同僚的家眷,甚至还有昔日上司的家属。 当家的,他们怎么还在,咋办?赵氏颤声问道。 赵思礼心中打鼓,嘴上道,别怕,咱们把门关好,谁也不见! 自从他女儿被皇帝点为太孙正妃之后,赵思礼在衙门里的地位一飞冲天,这些日子走关系的人,络绎不绝。他赵家的门槛子都快要被踏破了,连昔日顶头上司对他都开始小心的奉承。 可是那天的人,也没昨天来的多。 叩阙案一发,他那些同僚上司纷纷被抓。那些人的家眷,就全找到他家来,求他帮忙捞人。 他赵思礼可没自大到那个地步,锦衣卫抓人不经过刑部,一看就是皇帝的意思。这个时候他撇清都来不及,怎么还能往上凑。 但是别人不这么想,和他交好的同僚家属,一副不帮忙,就死在赵家的架势。好不容易清出去了,这些人就堵在胡同口。 他虽然是芝麻大的官,可是当京官的见的多看的也多。前几年胡惟庸的案子,李善长的案子都是这个架势。有的人,就因为随便问了一句案情,直接被锦衣卫拿了,抄家砍头。 跟老皇爷打天下的侯爵公爵都死了好几个,真要是赵家牵连进去,没事都得弄出事来。 再说,其实他自己心里也没底。他虽然清廉,不该拿的钱不拿,可是管着南城的巡城治安兵马,不能推辞的灰色收入,每年也有那么一些。 若是被翻出来......... 那可是叩阙案,是惊天的大案!只要沾上了,就别想有好下场! 肯定会被翻出来的,别说进了锦衣卫的镇抚司。就是犯人进了兵马司的大牢,为了活命也要死命的攀咬,一个犯人往往能扯出一串。 幸亏祖宗保佑,生了个好闺女。不然这时候,他赵思礼也要进去了。 当家的,咱家不能受牵连吧!赵氏脸色煞白的问。 有咱闺女在,咱们只要不开门,不和他们掺和,没事!赵思礼心里有了主心骨,开口道,咱们和皇爷是亲家呢! 爹!娘!你们干啥呢?身后忽然传来一个声音,正是赵宁儿。 赵宁儿还是原来的样儿,没因为身份的变化穿金戴银的。 闺女,没事!赵思礼强笑,你不在屋里呆着,出来干啥? 赵宁儿撇嘴道,整日在屋里学规矩,人都快傻了! 皇帝的赏赐中有几个嬷嬷,除了侍奉赵宁儿,每日还要教她宫中的规矩和礼节。 傻了也得学!赵思礼说道,规矩就是规矩,你以后是皇太孙正妃,未来是一国之母! 知道了!赵宁儿叹口气儿,又道,刚才大姐说,咱家厨房里可没什么吃喝了,说打发人出去买,你们还不让! 现在的赵家可不是过去那样只有他们几口,家里的奴仆加上太监宫女嬷嬷等。好几十号人,就是好几十号嘴。 家里有啥就吃啥!赵思礼说道,饿几顿也饿不死! 咚咚,突然外面响起了敲门声。 在下锦衣卫指挥使蒋瓛求见! ~~~ 有外客前来,女眷回避。 赵思礼把蒋瓛迎到客厅,侍女奉上香茶。 蒋瓛用袖子盖着自己的手,端着茶笑道,外面都是来求告帮忙的人吧? 赵思礼尴尬的一笑,他们也是慌了,可是我几斤几两能帮上什么?说着,拱拱手,蒋大人,您放心,不该掺和的我绝不掺和! 啧,看您!蒋瓛笑道,您是未来的国丈,哪有叫我大人的道理!说着,又是一笑,老哥,这案子是我在办理。您身份尊贵,且放心,谁吃了豹子胆,敢牵扯到您! 费心了!赵思礼吃了一个定心丸。 回头胡同口的人,我叫人撵走!蒋瓛又道,省着扰了您府上的清净! 那倒也不必,外面有锦衣卫的兄弟把守,我不开口他们也进不来!对于这些同僚的家眷,赵思礼心中还是颇为同情。 大明的官不好当,看着威风,可一旦犯事,就是家破人亡。 必须撵走,不然落在有心人眼里,好说不好听!蒋瓛从袖子里掏出卷宗笔录,轻轻放在桌子上,笑道,现在的人,为了自己活命,什么都敢说,什么脏水都敢泼! 您身份尊贵,就算您洁身自好,别人也往你身上硬凑! 一见卷宗上硕大的卷宗两字,还有些许的血迹,赵思礼顿时心里紧绷。 颤颤巍巍拿起来,翻开一看,自己的名字赫然在目。 嘶!当场倒吸一口冷气,骂道,这些狗日的! 人嘛,为了活命,巴不得拉别人下水!这事,我见得多了!蒋瓛依旧是笑,赵老哥放心,有我在,万事牵扯不到你头上。说着,又笑起来,其实这哪算个事儿?不过是些推辞不了的,衙门里分润的零碎银钱而已。 钱虽少,可牵扯的是叩阙案。 这些灰色收入,可大可小。赵思礼心里明镜的似的,真翻出来呈到皇爷那儿,他赵家事是不会有。但是在老皇爷那个印象,多多少少有些不美。 多谢蒋大人!让您费心了!赵思礼拱手道。 看您说的,咱们谁跟谁!蒋瓛笑道,谁往你身上泼脏水,谁就是和我姓蒋的过不去。说着,歪头压低声音道,这么个小忙,您就别再客气了。说不定以后,我还有求到您的地方,国丈大人! 哼!这是卖好来了! 赵思礼心中冷笑,他虽然直,但这点城府要是没有,也就不用在应天府混了。 好说好说!赵思礼笑道。 突然,坐着的蒋瓛一下站起来,冲着门口的方向直接跪下。 微臣蒋瓛,参见娘娘千岁! 客厅外,赵宁儿的身影若隐若现。 蒋大人多礼了,我现在还不是........... 早晚的事,娘娘有宽容之心,但臣不能失礼!蒋瓛跪在地上,低头恭敬的说道。 门外,赵宁儿顿了顿,这几日闲着没事,给陛下做了两双棉鞋,劳您带进宫呈给陛下!